残阳如血,染红了青石峡深处的冰凌。谢贵蜷缩在岩壁下,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目光死死盯着远处被浓烟笼罩的山谷——那里曾是他们的藏身地,昨夜被朱棣的搜山队纵火焚烧,葛诚战死的呐喊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断木和散落的尸骨。
“将军,咱们真的要去投朱棣?”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左臂被烧伤,溃烂的皮肉黏在破布上,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葛将军死前说过,宁死也不做燕贼的降兵……”
谢贵猛地转头,眼底布满血丝。他是当年朱允炆亲卫营的百户,从应天府一路逃到青石峡,身边的弟兄从三百减到如今的不到五十,连张昺留下的那半块“皇太孙亲卫”令牌,都在昨夜的突围中遗失了。“不投朱棣,难道等着被朱元璋的人抓去砍头?”他低吼道,声音因饥饿和寒冷而嘶哑,“周德兴的清乡队就在山口,葛诚的尸体还挂在狼牙关示众,你以为咱们还有退路?”
士兵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却依旧倔强:“可……可咱们是建文陛下的人……”
“建文陛下?”谢贵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他要是还记得咱们,就不会让咱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啃冻麦饼!”他将麦饼掰成两半,塞给身边的老兵马宣,“马大哥,你说句公道话,咱们还能撑多久?”
马宣的一条腿被流矢射穿,走路一瘸一拐。他望着岩壁上刻着的“建文三年”字样——那是他们刚躲进青石峡时凿下的,如今已被风霜侵蚀得模糊不清。“投朱棣,怕是不行。”他缓缓道,“朱棣恨建文旧部入骨,去年济南的降兵,最后都被他悄悄埋了……依我看,不如去投朱元璋。”
“投朱元璋?”谢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杀的建文旧部还少吗?应天府的诏狱里,多少弟兄被剥皮实草,你忘了?”
“可他毕竟是大明的开国皇帝。”马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咱们去降,就说‘一直想弃暗投明,只是被葛诚胁迫’,或许还能有条活路。再说,朱元璋和朱棣打得正凶,咱们手里还有些关于北平布防的消息,说不定能换个活命的本钱。”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更多士兵的议论。主张投朱棣的大多是些年轻士兵,他们没见过朱元璋对建文旧部的狠辣,只想着尽快摆脱这颠沛流离的日子;而跟着朱允炆从应天府逃出来的老兵,则更倾向于投朱元璋——至少在他们看来,向“正统”的开国皇帝投降,总比向“叛逆”朱棣低头体面些。
“都别吵了!”谢贵猛地站起来,积雪从他的破战袍上簌簌落下,“今晚三更,愿意跟我去投朱棣的,就往东北走,狼牙关的守将吴忠是我旧识,或许能通融;愿意跟马大哥去投朱元璋的,就往西南走,周德兴的大营在黑水河,能不能活命,看你们的造化!”
夜幕降临时,这支残兵终于分道扬镳。谢贵带着二十多个年轻士兵,踩着没膝的积雪往东北方向走,每个人的怀里都揣着一小撮从葛诚尸体上抢来的骨灰——那是他们最后的念想,也是向朱棣表忠心的“投名状”。
“将军,咱们真的要把葛将军的骨灰……”一个士兵忍不住问道。
谢贵没有回头,只是将怀里的骨灰包得更紧了些:“朱棣要的是‘建文余孽已除’的证据,这东西,比咱们的命还值钱。”他想起三年前朱允炆在奉天殿赐宴,葛诚作为亲卫队长,还笑着给他们分过御膳房的点心,那时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与此同时,马宣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人往西南走。他们没有像样的兵器,只能用削尖的木棍充当武器,冻饿交加中,不断有人掉队。走到黑水河岸边时,只剩下不到十人,其中一个少年兵的冻僵的手指,还死死攥着一面用布帛画的小旗,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建文”二字。
“把那破旗扔了!”马宣低声喝道,“见到周德兴的人,就说咱们是被裹挟的百姓,千万别提建文二字!”
少年兵却把小旗藏进怀里,倔强地摇了摇头:“俺爹是亲卫营的,他死前说,这旗不能丢……”
马宣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终究没再强求。他知道,这面小旗不仅是念想,更是这些人支撑着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
黑水河大营的辕门外,哨兵发现了这伙形迹可疑的人。周德兴闻讯赶来时,马宣正带着人跪在雪地里,身上的破衣烂衫根本抵挡不住寒风,一个个冻得嘴唇发青,却依旧努力挺直着腰。
“你们是干什么的?”周德兴的声音像冰碴子,手里的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马宣连忙磕头:“将军!我们是青石峡的百姓,被建文余孽葛诚胁迫,如今他死了,我们特地来投奔陛下,愿效犬马之劳!”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们偷偷画的北平布防图,朱棣在永定河沿岸设了暗哨,还有……”
周德兴接过图纸,借着灯笼的光看了几眼,突然冷笑一声:“葛诚的人?我看你们就是建文余孽!来人,把他们都绑了,关进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