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府衙的大堂里,檀香混合着雪水的寒气弥漫在空气中。朱棣端坐在公案后,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阶下跪着的谢贵身上。这人昨日刚从黑水河回来,带回的不仅是马宣等人的首级,还有一封朱元璋写给“建文旧部”的招安信——信纸用的是应天府特供的玉扣纸,朱砂印泥的痕迹尚未干透,却已成了刺向建文残余势力的利刃。
“你说,马宣到死都在喊‘建文陛下万岁’?”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案上的青铜镇纸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谢贵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生死。“是,”他咬牙道,“马宣被周德兴识破身份后,还试图煽动牢里的降兵叛乱,说要‘为建文陛下复仇’,最后被乱刀砍死,死状极惨。”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帛,正是那面少年兵拼死护住的“建文”小旗,“这是从他怀里搜出来的,陛下您看……”
朱棣没去看那面小旗,只是摆了摆手。华云龙上前接过,当着谢贵的面将布帛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残破的布料,很快化为灰烬。“谢贵,”朱棣缓缓开口,“你带着葛诚的骨灰来降,又杀了马宣,也算立了功。朕给你个机会,北平府的缉捕营缺个百户,你去补上。”
谢贵猛地抬头,眼里闪过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被惶恐取代。“谢陛下隆恩!”他重重磕头,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属下一定尽心竭力,捉拿所有建文余孽,绝不让他们再祸乱北平!”
朱棣看着他卑微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他要的从来不是谢贵的忠诚,而是一个“建文旧部可招安”的范例——让那些还在观望的人看看,降者有活路,抗者唯有死。
三日后,北平城的布告栏前围满了百姓。谢贵穿着崭新的百户袍,亲自张贴告示,上面用朱笔写着:“凡建文旧部,缴械来降者,免罪;藏匿不降者,夷三族。”墨迹未干,就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人群外徘徊,眼神闪烁不定。
“看见没?谢百户以前可是建文亲卫,现在照样当官。”
“听说葛诚的余党藏在西山寺,要是去举报,能得十两赏银呢!”
“别乱说,小心被锦衣卫听见……”
议论声传入谢贵耳中,他不动声色地握紧腰间的佩刀。这几日,他按照朱棣的吩咐,故意放出“招安重赏”的消息,已有七个建文旧部偷偷来投,其中甚至有当年朱允炆的侍读学士。
“百户大人,”一个小吏匆匆跑来,手里拿着张纸条,“西山寺那边有动静,说是有个叫方孝孺的,正在召集旧部,说要‘死战到底’。”
谢贵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方孝孺”三个字被圈了红圈——那是朱棣亲自标注的“必除之人”。他想起朱棣的吩咐:“招安是手段,不是目的。像方孝孺这种硬骨头,留着只会碍事。”
西山寺的钟声在暮色中响起,惊飞了檐下的寒雀。方孝孺正站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前,对着二十多个残兵慷慨陈词。他的官袍早已磨破,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却依旧挺直着脊梁,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朱棣是叛逆,朱元璋是篡逆,我等身为建文旧臣,唯有以死明志,方能对得起先帝的托付!”
“方大人,谢贵都当百户了,咱们……”一个老兵犹豫道,手里的锈剑在佛前的长明灯下泛着微光。
“他那是苟活!”方孝孺猛地转身,眼里燃烧着怒火,“当年先帝在文华殿赐我‘天下读书种子’的匾额,我若降了,还有何面目见天下士人?”他从供桌上拿起一把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酒碗里,“今日,我等歃血为盟,若有谁贪生怕死,这把匕首第一个捅穿他的胸膛!”
残兵们纷纷割破手指,将血酒一饮而尽。酒液混着血腥味滑入喉咙,有人忍不住咳嗽起来,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就在此时,寺门外传来马蹄声。方孝孺脸色一变,拔剑喊道:“朱棣的人来了!跟他们拼了!”
谢贵带着缉捕营的士兵冲入寺内,火把的光映着刀剑的寒芒。他看着方孝孺挥舞着长剑冲过来,剑穗上的玉坠还是当年朱允炆所赐,此刻却成了催命符。“方孝孺,陛下有旨,降者不杀!”他扬声喊道,试图做最后一次“招安”的姿态。
“叛逆的旨意,我不认!”方孝孺的长剑直刺谢贵心口,招式狠辣,却因饥饿而失了准头。谢贵侧身避开,腰间的佩刀顺势出鞘,砍中了方孝孺的手腕。
长剑落地的脆响惊得佛像前的长明灯晃了晃。方孝孺捂着流血的手腕,看着围上来的士兵,突然大笑起来:“我方孝孺生为建文人,死为建文鬼!朱棣,你就算杀了我,也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谢贵眼神一冷,挥刀斩下。血溅在佛像的金身上,与斑驳的漆皮混在一起,像极了当年奉天殿梁柱上的红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