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大的太阳一露脸,热浪便四射开来,常绿丛林弥漫的岚雾消散一空,极目好一片水晶样湛蓝的穹窿,悬浮着几缕轻纱般的淡云。
驿兵满头大汗,背着红漆信筒找来印刷厂,平托收到手令,交代副手几句,匆匆赶去码头。
自打委员会颁布自贸令,保留十抽一税,免除一切苛捐杂税,效果已经彰显,别的沿海港口他不知道,果阿河岛、海岛上百,能容纳百万人口,随着内陆贱民涌入,一座座矿区、工厂、农场、船厂拔地而起,新城建设如火如荼。
问题就出在这里,比如他主管的印刷部门,建厂不缺人力,可印刷工打哪里来?即便雇人培养也非朝夕之功,他估摸老爷可能是关心海关护照印刷的事,还有公安部,天天派人催印户籍簿,急,成了他的日常,每天都在一路小跑。
老营寨及其码头早已面目全非,车船人马川流,平托汗流浃背进来小院,发现廊下箱笼堆积,估计老爷这是要挪去指西司大楼办公。
张昊灰头土脸从库房出来,看见平托,朝西厢指指,祝火木的房间没锁,一推即开。
盖娃和铁驴跟着老茅出征,他见小祝闷闷不乐,干脆给这小子找了些人手,去下面做调研,果阿在搞大开发,各部门问题实在太多。
平托抹着汗水跟进屋,一路上想好的说辞脱口而出。
“老爷,诸港送来不少工匠,这些人不能说没用,却对印刷一窍不通······”
“之前你不是也不懂么?技术工缺口很大,不是你一家的问题,各厂矿部门都在办培训班,这是个好办法。
开会时候说了,通行证制度跟不上形势,南洋特区、半岛沿海自贸区,需要两套出入护照,不能混为一谈。
当务之急是户籍,此事干系编户齐民,只有取得大明海外居民户籍,方有资格落户,护照的事可以往后拖。”
护卫送来一壶凉茶,张昊给平托倒一杯,摇着蒲扇坐下。
“老平,想家不想?”
“属下、属下就像无根浮萍,父母早已过世,上面还有个姐姐,多半也不在了。”
平托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本地有许多葡人和土着生的后代,这些二串子经常求他办事,他根本看不上眼,而且他这个通译部头目真的没啥实权,并不敢胡来啊。
“那还是想嘛,衣锦还乡,人之常情,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老爷,却不见你成亲,当然,这是你的私事,莫非看不上土女?”
张昊有点好奇。
“属下······”
平托脸上汗水七流八淌,心慌意乱道:
“属下确实有些想家,不过这里生活很好,属下不敢再生什么归国杂念,也许最近就要成亲,还请老爷能够光临。”
张昊皱着眉峰道:
“说了这是你私事,怕个甚?娶本国女子为妻,没什么不好的,我支持你的选择自由,眼下有个机会,准许你回国,我能信任你么?”
“属下对老爷一片忠心,向老天爷起誓!”
平托反应很快,咕咚跪下。
张昊语气淡淡道:
“你做事还算可以,否则大伙不会推举你做委员,至于其它,嗯、你确定没有骗过我?”
平托不敢抬头,想起当初为保命编的谎言,脸上汗水嘀嘀哒哒落在地上。
“属下该死,曾经欺骗过老爷。”
他自认了解张昊一些脾性,其实不太担心以前做的事,冒险出海之人,谁又是干净的呢?
“属下杀过人、贩过黑奴,犯过很多罪,但是绝没有做过对不起老爷的事。”
他见老爷不置可否,接着痛陈己过,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曾经的过往倒得一干二净。
起初他说得磕磕巴巴,到后来越说越顺畅,甚至感觉体内的焦虑释解了,浑身轻松。
张昊坐在竹椅里摇扇子,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啜口茶水。
平托的前半生充满了戏剧性,这厮出生在水果牙山旮旯,迫于贫困,从小跟鞋匠做学徒。
后来去大城镇做工,长了一番见识,也有了人生偶像,大名鼎鼎的红胡子海盗巴巴罗萨。
红胡子从海盗做到奥斯曼海军大将,是欧罗巴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上位者最痛恨之敌。
后世只知黑奴贸易导致1500万非洲人被贩卖,却不知在此之前,白奴比黑奴生意更火爆。
大西洋沿岸所有村庄的人都被卖为奴隶,这种情况在地中海沿岸地区,更为普遍和严峻。
此乃土鸡的杰作,红胡子居功至伟,偶像加上方兴未艾的淘金浪潮,点燃了平托的雄心。
应征上船的他充满激情,但是现实很骨感,他做过商人的水手、黑人酋长的白奴、海盗的桨夫、葡国的士兵、明朝的囚徒,奇迹般逃过毒箭与枪子、疾病和囚禁,至今还能活蹦乱跳。
这厮在非洲浪迹十多年,攒下一笔财富,买船雇水手,置办货物,踏上远东的冒险之旅,在古里赚了一笔后,向往更加富饶的明国,然后来到双屿,却赶上了这座国际贸易港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