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离福州城区时,苏晓棠指尖还沾着未干透的朱红漆痕,掌心却已捧着江亦辰打印的龙泉青瓷资料。纸页上,梅子青釉的玉壶春瓶泛着温润的光泽,粉青釉的刻花碗薄如蝉翼,还有一张龙窑柴烧的照片——窑火映红了瓯江的夜空,窑工们正小心翼翼地将瓷坯送入窑中,每一个画面都像把龙泉的烟雨揉进了瓷土。“你看这‘梅子青釉’,色如青梅,莹润如玉,要是在瓷坯上刻上李婆婆的剪纸龙纹,再用福建漆器的金漆描边,肯定能把青瓷的雅和剪纸的艳融在一起。”她指尖划过照片上的瓷瓶,眼里满是期待,“叶青瓷师傅的‘青瓷坊’在龙泉大窑村,听说他是龙泉青瓷‘叶氏制瓷法’的第六代传人,最擅长柴烧梅子青,我们这次一定要学好这门手艺。”
江亦辰正调试无人机,镜头里刚拍下窗外掠过的瓯江——江水泛着淡绿,岸边的古樟树垂着气根,像给江面织了层绿帘,远处的山坡上隐约能看到废弃的古窑址,青灰色的窑砖在阳光下泛着岁月的痕迹。“我联系了龙泉非遗保护中心的张老师,他说叶师傅性子犟,最看重‘瓷心’,要是我们连紫金土和普通瓷土都分不清,怕是连窑门都进不去。”他笑着把平板递给苏晓棠,屏幕上弹出张老师发的“青瓷入门清单”:紫金土的鉴别方法、拉坯的基本手势、施釉的三种技法(荡釉、蘸釉、喷釉)、柴烧的火温控制,“我们得在路上把这些记牢,别到了青瓷坊闹笑话。”
苏晓棠立刻把清单折成小册揣进兜里,又从行囊里翻出福建漆坊带的漆刷和岭南陶坊的素烧陶片——漆刷是林晓雨送的,刷毛柔软,刚好能用来给青瓷描金;陶片边缘的柴烧火痕,是陈师傅特意让她带的,说“瓷与陶都是土与火的孩子,说不定能有共鸣”。她把陶片贴在资料里的青瓷图片旁,褐色陶土与青釉瓷瓶相映,竟像隔着千年的匠意对话。“你说我们先做个小瓷杯,外面施上梅子青釉,杯口用金漆描一圈,杯身刻上沈师傅的丝绸缠枝纹,会不会很特别?”她转头问江亦辰,指尖在陶片上轻轻摩挲,仿佛已经摸到了青瓷的莹润。
汽车抵达龙泉大窑村时,雨刚停,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松柴香和瓷土的湿润气息。村口的牌坊上刻着“中国青瓷小镇”五个大字,牌坊下的石板路两旁,摆着不少青瓷摊位——有的卖小巧的青瓷茶具,有的摆着刻花的青瓷盘,还有的展示着未施釉的素胎,青灰色的胎体上留着匠人手指的温度。沿着石板路往里走,穿过一条飘着瓷土香的小巷,就看到了“青瓷坊”的木匾,木匾是用老窑砖刻的,边缘还留着窑火的痕迹,门楣下挂着两串青瓷风铃,风一吹,铃儿相撞,发出“叮咚”的脆响,像青瓷相击的声音。
“应该就是这儿了。”江亦辰上前轻叩木门上的铜环,铜环撞在木门上,声音里带着老房子的厚重。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浅灰布衫,袖口沾着瓷土,手里还攥着一把修坯刀。“你们是苏晓棠和江亦辰吧?我是叶青瓷师傅的孙子叶小满,爷爷在龙窑旁看火,让我来接你们。”少年说话时眼里带着点拘谨,目光落在苏晓棠手里的陶片上,“这是岭南的柴烧陶?爷爷之前提过,说柴烧陶的火痕和我们龙泉青瓷的窑变很像。”
苏晓棠笑着点头,把陶片递过去:“是石湾陈守艺师傅给的,我们想试试用龙泉青瓷和之前学的手艺结合,让‘山河手工盒’的‘匠艺共生’多一种可能。”
叶小满接过陶片,指尖轻轻划过火痕:“爷爷最近总说‘青瓷要活,得破局’,你们的想法刚好合他的心意。不过他看火的时候不许人打扰,我们得等他把这窑‘试火瓷’烧完才能说话。”他引着两人往里走,穿过一个栽着芭蕉的天井,就看到了后院的龙窑——龙窑顺着山坡建,窑身是青灰色的窑砖,窑口堆着松柴,窑顶爬满了青苔,像一条沉睡的青龙。窑旁的空地上,摆着十几个未施釉的素胎,有碗、有瓶、有盘,胎体上刻着简单的缠枝纹,旁边的木桌上放着调好的釉料,一碗是梅子青,一碗是粉青,像两碗融化的翡翠。
龙窑旁,一个穿着藏青对襟衫的老人正蹲在窑口,手里拿着一根长铁钩,不时伸进窑里搅动松柴,目光紧盯着窑火的颜色。老人头发花白,背有些驼,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却眼神锐利,每看一眼火色,都要低声念叨一句“再等半个时辰,火温就够了”。那就是叶青瓷师傅,他的手上、袖口都沾着深浅不一的瓷土,指甲缝里的青灰色洗都洗不掉,那是六十年与瓷土、窑火打交道的印记。
“爷爷,晓棠姐和亦辰哥来了。”叶小满轻声说。
叶青瓷没有立刻抬头,依旧专注地看着窑火,铁钩在窑里轻轻搅动,松柴燃烧的“噼啪”声里,窑火的颜色渐渐从橘红变成了淡青。“再等半个时辰,这窑试火瓷要烧到1300度,差一度,釉色就不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做青瓷,最忌急功近利,选土要精,拉坯要稳,施釉要匀,烧窑要准,一步差,步步差,最后出来的就是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