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还牙
李从息闻言一笑,露出好看整齐的牙齿,支着雨伞走上前去:“让皇兄久等了!是从息来迟了!”
李从锦往前跨了一步,与李从息共撑一把伞。两兄弟紧挨着,面容生得都是俊朗不凡,走在一起倒似神仙下凡一般。
李从息碎碎念道:“皇兄怎么独自一人在此?身边也不带个服侍的。这下着雨的天儿,左近也没个遮雨的去处,万一受了寒,那可怎么办?”
李从锦淡淡地笑着,耐心听李从息的念叨,完全褪去皇帝的锐利与威严,在李从息面前,他只是一个哥哥。
两人走至环桥柳树边,李从锦似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指着垂柳说道:“母后健在的时候,她总喜欢让我带着你到这片柳树下玩捉迷藏。那个时候的你自是捉不到我的,每每都是哭红了鼻子往母后怀里蹭……”
李从息努了努嘴:“是啊!以前的我可真是爱哭,不过……”
他突然顿住,没有再说下去,可思绪已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年前。
在李从息的记忆里,哭红了鼻子往母后怀里蹭的可不止他一人,赵国公家的小傻子也总是因为找不到皇兄而钻进母后的怀里找安慰。
那个时候,皇兄时不时地逗弄逗弄小傻子,偶尔还会带着小傻子一块儿玩。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皇兄开始厌恶小傻子,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
就算是现在,小傻子成为了皇兄的妻子,他也不愿正式册封她,不过是拿着代皇后的名号来羞辱她。
李从息想到这,脑海里浮现出长孙兰芷小时候胖嘟嘟的笑脸,有些话便脱口而出:“皇兄,关于册封皇后这件事,你打算给群臣一个什么样的答复呢?”
李从息刚说完便后悔起来,因为李从锦的脸当即冷了一半:“你认为,我该给出一个什么答复?”
李从息心中暗叫不好,硬着头皮说道:“愚弟不知。”
李从锦不再说话,一手轻攀上柳枝,一手折下柳条,攥了一把置于手心玩弄。
“从息,我想集权削外。”李从锦不紧不慢地说着,绿色的汁水从他握在手里的柳条中缓缓流出。
李从息听得李丛锦这样一番话,紧张地连大气也不敢出。虽然这些年来皇兄的铁血手段从未间断,而他也料到会有集权削外的这一天,但亲耳听到时,心中仍是忐忑丛生。
“第一个要削的,便是赵国公长孙睿。”李从锦平心气和地说道,随即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柳条丢至地上,起身,一脚踏上去:“凡是阻碍大唐皇权崛起的,都该死!!”
见此情景,李丛息呆呆地正在当场。
这样的皇兄,他见过多次,只是这一次,李丛锦要消灭的对象是赵国公长孙睿,他们兄弟俩的启蒙师傅。
思来想去,他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藏在心底的那些久远的记忆。
他是铁定要站在皇兄这一边的,只是长孙睿——印象中那个拿着书本一脸憨笑的启蒙师傅,一直都是慈父般的存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兄与师傅渐行渐远?又会在什么时候,他终得替皇兄将刀刃架在师傅的脖子上?
李从息起身行礼:“皇兄,愚弟明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鼻间满是雨后初晴的新鲜空气。或许,若是没有今早群臣力谏封后的事儿,这一天也许便不会来得这么早。
只是,那也只是或许吧。
李从息想到长孙兰芷,心中有些犹豫,却终是问出了口:“皇兄,那小傻子呢,你准备怎么办?”
李从锦皱了皱眉,踏在柳条上的力道加大,狠狠地踩揉:“任其自生自灭!”
夕阳西下,朵朵白云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染红了半片天。
长孙兰芷站在院子里,一身白色绣金裙衬得她愈发的光彩照人。
锦心立在一旁,不免往长孙兰芷脸上多瞧了几眼。来到行宫的这些日子,自家小姐的气色越来越好,仿佛初升的太阳,一点一点地显露着它的光芒。
她喜欢这样的长孙兰芷。
“锦心,准备好了吗?”长孙兰芷说着,手里挥起鞭子。
“吧啦”一声脆响,为周遭的鸟鸣花香增添了些许杀伐之气。
锦心回过神:“回娘娘的话,准备好了。”
说着,她忙将盘子上的红布掀开,现出一盘银光闪闪的银锞子。
院子里黑压压地站了几排人,一个个恭敬地垂着头,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长孙兰芷又是一记,鞭子甩在半空发出“啪”的脆响,巡视了周围,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宫不喜欢多说废话,既然你们是分来伺候本宫的,那便是本宫的人。你们若是忠心呢,赏的便是银子;你们若是有二心呢,赏的便是鞭子!孰重孰轻,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院子里的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齐声道:“奴仆、奴婢誓死伺候娘娘!”
“但愿如此。”长孙兰芷瞄了一眼人群,将鞭子递给锦心,端了盘点心慢悠悠地坐到太师椅上。
蛋蛋飞到长孙兰芷肩头,轻声说着:“事情都办妥了,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那一百盘莲子糕!”
听着蛋蛋发出的鸟鸣声,长孙兰芷嘴角含笑:“知道了,你这个吃货!”
离开皇宫前,安平长公主曾不止一次的询问长孙兰芷想要些什么。
长孙兰芷假意推辞了几次后,便要来了蛋蛋以及照顾它的小尘子和小起子。
尽管安平长公主同样也很喜欢蛋蛋这只奇怪的鹦鹉,不过想到长孙兰芷只身一人呆在行宫里,也就忍痛割爱了。
于是,蛋蛋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长孙兰芷身旁。有外人时,它就用鸟语说话,旁人听到长孙兰芷口中的只言片语,也只当她是在和鹦鹉说话解闷而已。
锦心上前,将另外一个盘子递给长孙兰芷,小心地询问着:“真把这些分给他们?”
长孙兰芷掀开红布,盘子里放的是一叠纸条,她随手拿起一张,念道:“八月初十,梁家宠妾意外滑胎,实为所用脂粉与房中花卉相遇产生麝香药效,而这看似无害的脂粉却是由梁昭容生母梁夫人所赠。”
众人皆屏息,这等豪门肮脏秘密,可不是他们能听得了的!
长孙兰芷用手衬着下巴,蛋蛋地翻了翻那写满“秘密”的纸条,用不怒自威的声音说道:“怎么,光是听听就害怕了?”
“嘭嘭嘭……”磕头声一片。
长孙兰芷摆了摆手,示意锦心将纸条分给众人:“现如今,你们是我的人,行事说话都得经由我的训导。你们只要忠心待我,我自会好好待你们。”
她起身,手里捻了点心渣子,蛋蛋扑上去啄得欢快。
“拿到纸条的人,只消将纸条上的内容当做市井八卦尽可能多地告诉周围的人。谁告诉的人数多,得到的赏赐也就多。”
众人一惊,本以为这位新主子是要威逼着他们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没想到只是“说话”这么简单。
心下一算计,再往那盘闪耀着银光的托盘看去,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片刻后,没有人去考虑纸条上的内容是真是假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成为那个拿到最多赏赐的人。
这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了。
屏退了宫女、内侍们,锦心手拿着花篮,一边往浴池里加温水,一边往浴池里撒着花瓣。
“娘娘,锦心还是不明白,娘娘这样做真能让梁家知难而退?”
水汽腾升,长孙兰芷抚去脸上的水珠,拣起水中的花瓣轻轻地放在眼皮上。
“我也不清楚他们会不会知难而退,但至少要让他们明白,我长孙家的事,不是那么好管的!”
梁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她的鸟儿兵团探来的情报可都写在那些纸条上了,梁府里的肮脏事一旦在贵族里传开,那可够梁善礼忙活了!
无论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人言都是最可畏的,那些唾沫咽子足以淹死人。
锦心半懂半不懂地点点头,自家小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长孙兰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池边,闭着眼睛在水里捞了许多花瓣往脸上贴。
锦心满是疑惑地凑近,好奇地问道:“娘娘,您将花瓣往脸上抹,这又是一个新游戏吗?”
长孙兰芷伸了个懒腰:“这叫面膜,可以让人变漂亮,你要不要试试?”
锦心连忙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长孙兰芷兴致上来,一把揪住锦心的手将她往水里拖:“来嘛,试试!”
“娘娘您使坏!”
水花四溅,笑声如银铃般响起。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柔柔地洒了一地。
不久之后,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上,梁家主母和梁家宠妾当众起了冲突,梁家宠妾将梁家主母推了一把,梁家主母反过来将梁家宠妾推进了小湖,一时间喧闹无比。
于是,那些有幸目睹全过程的夫人、太太、小姐们看戏看得不亦乐乎,一个个捂着帕子偷笑。
梁家是个大宅门,里面的肮脏事儿一旦被翻出来,就算没有证据,也足以在人心上划条缝隙。
一时间,京城长兴上下讨论的都是梁家丑事,今儿个一件,明儿个一件,谈论得好不热闹。
宫里,丽婕妤当着面嘲笑梁昭容家宅不宁,气得梁昭容回到寝殿后摔碎了满屋子的瓷器。
宫外,梁善礼每每上朝,虽无人敢上前相问,但身后总有一大堆看笑话的人,闹得他心中全然不是滋味。
使人去查,却什么都查不出,那么多张嘴同时说着,根本就无法判断那些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娘……公子,大家都在讨论梁家的丑事,说得可难听了。”锦心听得一旁路人交谈的话题,赶忙说与长孙兰芷听。
“那是梁家活该。”长孙兰芷望着周围,宽阔的大街上满是店铺小贩,京城的繁华景象竟收眼底。
“是,娘娘说的对。”锦心改不了口,一时嘴快又说出“娘娘”二字,完全忘了走在身边的长孙兰芷脸上罩了一张人皮面具,全然就是个贵公子。
“咳咳,什么娘娘,我是你家公子。”长孙兰芷回头嗔笑,整整衣服,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今天的长孙兰芷穿着一身白底蓝袍,腰间佩戴着一块上好的白玉,头发束起在脑后,以绿玉冠起,当真就是一个谦谦如玉的小公子。
抖了抖袖子,绝得袖兜里兜着的银子颇有分量,长孙兰芷不由感叹,有个做宰相且还是世袭赵国公的爹,她这个女儿占的便宜可真大。
只是,长孙兰芷想到昨晚的梦,心中很不是滋味。
死去的傻兰芷身穿一身白衣出现在梦中,直直地望着她,却什么都没说。
长孙兰芷不禁感到头疼,傻兰芷不会想要她搬回皇宫吧?她知道傻兰芷爱那个男人爱得深,但现在,这是她的人生,她从来都不喜欢皇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甚至,有些厌恶。
“公子,你看前面那么多人,好像在打擂台呢!”
锦心兴奋的呼喊声将长孙兰芷拉回现实,她顺着锦心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前方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长孙兰芷凑近前去一打听,原来有人在举行猜谜大会,礼品颇为丰富。
她对于这样的热闹,完全提不起兴趣,想也不想就要走开。
可刚转身,就听得锦心呼唤自己:“公子!公子!”
长孙兰芷回头,但见锦心被人群挤开,不知怎的竟被推到了台上。
锦心想要下台,却被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挡住:“姑娘,既然上了擂台,那便意味着接受了我家公子的挑战。若能通过测试,那便可以带走一箱黄金;如若不能,那必须留下一两纹银。”
看热闹的人们一同起哄,逼着锦心快解开谜题。
锦心愣住,慌乱间只知道抓着衣角,委屈的目光瞅向人群中的长孙兰芷。
长孙兰芷在原地站了三秒,伸手确认了一下人皮面具贴的紧紧的后,大步流星地走上台:“放了我的丫鬟,她不会解字谜,我来替她。”
围观众人见此情景不由更加兴奋,很快就给长孙兰芷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长孙兰芷不慌不忙地走到锦心身旁,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快下台去,仔细着别让人认出来。”
锦心大悟,若是让人知道她们私自出了行宫,那可就不妙了!
自家小姐虽然易了容,但自己并没有啊!更何况是在这么热闹的场所,很容易碰见熟人!
于是,锦心慌忙下台,脸上满是愧疚。
长孙兰芷投以安慰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却惹得锦心愈发不安。都是自己的错,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可怎么办!
长孙兰芷回过头,心想自己戴着人皮面具,行起事来方便得很,根本不用畏惧什么。
“就请你家公子出题吧!”
擂台后方有一月纱帘珠,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人坐于其后。透过在微风中摇曳的珠帘,只能判断那人是个男子,具体模样却难以看个真切。
长孙兰芷饶有兴趣地望着帘后的男子,对其摆出霸王擂台的行为很是好奇,到底是长兴城哪家富贵,敢公然在天子脚下设擂赌钱?
小胡子毕恭毕敬地向帘后男子请示着什么,帘后男子伸出一只手,却令长孙兰芷望呆了眼。
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