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练抱着兰策冰冷僵硬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他猛地抬起头，染满泪痕的脸因愤怒和悲痛而扭曲，颤抖的手指逐一指向从大殿阴影中走出的几人：
“策儿，你得多疼啊，该有多疼啊！兰灏！是你！是你害死了策儿！还有你们，你们都是凶手！你们，你们都是害死策儿的凶手！啊啊啊——策儿——！”
他嘶哑的哭喊在寂静的山间回荡，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他紧紧托着兰策消瘦的肩膀，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那具躯壳，却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冰凉，这让他哭得更加难以自抑，几乎喘不过气来。
“兰灏！就是你！你向来视策儿为眼中钉，你诬陷他，你害死他……”
兰灏眉头紧锁。不能再让卓练这样口无遮拦地嚎叫下去了！这蠢货的每一句哭喊，都可能像种子一样落在兰煜雪和顾清风本已动摇的心土上，生根发芽。
他与兰策不睦人尽皆知，但他绝不能让父王和师父怀疑到他身上。如今兰策死状如此凄惨，已足够勾起他们的痛惜与悔恨，若再被引向对他的怨恨，后果不堪设想。
他当即沉下脸，厉声打断，“卓练！休得胡言乱语！我是不喜他，可也犯不着用这等手段害他性命！你这般信口雌黄，究竟是何居心！”
“行了。”兰煜雪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木料。他眼眶胀痛发酸，却没有一滴泪流下来。他就那样站着，直到卓练哭嚎得声嘶力竭，力气耗尽，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兰煜雪疲惫地挥了下手。
暗卫立刻上前，要从卓练怀中夺过兰策的尸身。卓练如同护崽的母兽，死死抱住不放，拼命推打靠近的暗卫，“滚开！别碰他！你们要干什么？！走开啊！”
“卓练！”卓明脸色铁青，上前一把将他强行拖开，力道之大，让卓练踉跄着几乎摔倒，“你给我安分点！再胡闹，回去家法伺候！”
“啊啊啊——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吧！打死我我就能和策儿在一起了！！”
“你！”
卓练如同困兽挣扎，但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在卓明面前毫无用处，很快被牢牢制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兰策被两名暗卫抬起，走向那堆好的柴垛。
当看到兰策的身体被毫无怜惜地丢上柴堆时，卓练爆发出更凄厉的尖叫，“啊啊啊——！你们不是人！不能烧！不能烧他啊！他怕疼！他活着已经那么疼了！让他入土为安啊！别烧他——！！”
周围，有人面容冷漠，有人别过脸不忍再看，有人眼底藏着惊惧，也有人心中暗暗痛快。唯有卓练一人的痛哭嘶喊，划破这虚伪的寂静，也撕开某些人试图维持的体面。
“王爷——兰策是你儿子啊！他叫了你二十年的爹！你怎么能这么对他！顾清风！兰灏！你们不得好死！你们都是坏人！唔——！”他的嘴被卓明死死捂住，只剩下愤怒绝望的呜咽。
兰煜雪对卓练的指控和哭骂恍若未闻，他的目光越过挣扎的人群，落在远处的柴堆上。兰策被随意放置着，脑袋歪向一边，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仿佛最后的凝视。绑发的布带松脱开来，凌乱的长发遮住半张脸。
突然，那只折断的右腿从柴垛边缘滑落，无力地垂在半空，随着山风，轻微地、一下下地晃荡着。
兰煜雪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条晃荡的断腿上，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寸寸冻结。他嘴唇微动，吐出的命令清晰而冰冷：
“点火。”
卓练的眼睛瞬间瞪到极致，被捂住的嘴里发出困兽般的闷吼，他疯狂扭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直到力竭，颓然瘫软在地，只剩下绝望的泪水无声奔涌。他眼睁睁看着火把被掷入柴堆，浇了油的干柴遇火即燃，“轰”的一声，烈焰腾空而起，迅速吞噬了那抹素白。
火光冲天，将渐暗的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橙红。
卓练仿佛傻了，泪水流干，目光空洞地注视着那团越来越旺、吞噬一切的火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突然，毫无预兆地，他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冲去！
“策儿——！我来陪你——！！”
他动作快得惊人，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在场所有人，无论是震惊、麻木，还是别有心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住。
“阿练——！！！”卓明目眦欲裂，头皮瞬间炸开，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恐攫住了他。他爆发出此生最快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在卓练即将触到火焰的前一刹那，狠狠扑上去，双臂铁箍般将他拦腰抱住！同时，毫不留情地一掌切在他后颈！
卓练闷哼一声，不甘的闭上眼睛，软软倒在他怀里。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燎焦了卓明的额发，脸颊被烤得刺痛。他吓得魂飞魄散，抱着昏迷的弟弟连退数丈，直到那令人皮肤发紧的炙热感消失，才敢停下。
他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衣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他低头，确认怀里的卓练只是昏厥，呼吸尚在，这才稍稍缓过一口气，但抱着弟弟的手臂依旧抖得厉害。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依次扫过顾清风恍惚失神的脸、兰煜雪麻木僵立的身影、以及兰灏那掩饰不住惊愕与算计的眼神。
他将这三张脸，连同此刻他们各异的神情，牢牢刻印在心底。
然后，他不再看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不再看那些面目模糊的人，紧紧抱着昏迷的卓练，决然转身，一步一步，踏着山道石阶，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从卓练险些殉葬的震惊中回过神，兰灏立刻上前，一把拉住神情恍惚、仿佛也要朝着火光迈步的顾清风。
“师父！别……”
顾清风恍惚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目光没有焦点，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别碰我！策儿，不愿我碰到他。”
兰灏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兰策生前已不愿与他有丝毫接触，死后，他更不配触碰。这认知让兰灏心头一沉，但更让他警觉的是顾清风此刻的状态。
卓练喜欢兰策，所以才有那决绝的一冲，明显刺激到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本就心神失守的顾清风。
殉情？
兰灏心底冷笑，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绝不允许顾清风产生任何类似的念头，更不允许他做出任何损害自身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