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路147号是一栋八十年代建的老式板楼,六层高,外墙的水泥灰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楼道的声控灯大多坏了,只有三楼的一盏还顽强地亮着,发出昏黄微弱的光。
陈默站在楼对面的阴影里,观察了十分钟。
雪还在下,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远处便利店门口,一个裹着军大衣的老头在扫雪,扫帚刮地的声音在寂静中传得很远。
147号二楼的所有窗户都黑着,没有窗帘,能看到空荡荡的房间轮廓。但临街的那扇窗户——按照陆振坤纸条上写的“二楼储物间”——窗玻璃上贴着报纸,看不清里面。
陈默又等了一会儿。
没有异常。
他穿过街道,走进单元门。楼道里很黑,有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剩饭菜的馊气。墙上的电表箱敞开着,电线裸露。楼梯扶手锈迹斑斑,一碰就往下掉铁屑。
他轻手轻脚地上到二楼。
201室的门是老式的绿色铁皮门,门牌号已经锈得看不清了。门把手上积着灰,但门缝下方的灰尘有新鲜的划痕——最近有人开过门。
陈默侧耳贴在门上。
里面没有声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这是从武馆带出来的,平时用来开一些老式锁。铁门是简单的弹子锁,他花了十几秒就打开了。
门推开一条缝。
黑暗,寂静,还有一股更浓的霉味。
陈默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他没有开灯,而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用最暗的光照向屋内。
这是一个一室一厅的老户型,大概四五十平米。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和几把破椅子。地上散落着废报纸和烟头。
他走向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同样空荡,只有一张光板床,床垫已经发黑,上面有可疑的污渍。
储物间在厨房旁边,是一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小隔间,门是一块破旧的布帘。
陈默掀开布帘。
里面堆满了杂物:旧自行车轮胎、生锈的铁桶、一摞摞发黄的报纸。而在最里面,靠墙放着一个老式的大木箱,箱子上挂着一把铜锁。
就是它。
陈默跨过杂物,走到木箱前。箱子上落着厚厚的灰,但锁孔周围有新鲜的划痕——有人最近打开过。
他检查了锁。老式的挂锁,锁芯已经锈蚀,用铁丝就能撬开。但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观察四周。
手机的光束扫过杂物堆,扫过墙壁,扫过天花板……
突然,他停住了。
天花板的角落,有一个极小的红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摄像头。
陈默的心一沉。他关掉手机光,蹲下身,让眼睛适应黑暗。几秒后,他看清了——不止一个。墙角、门框上方、杂物堆后面……至少有三个隐蔽摄像头,正对着这个木箱。
陷阱。
陆振坤果然没安好心。
但陈默没有立刻离开。他保持着蹲姿,思考着。
如果这是陷阱,那么设陷阱的人会等什么?等他打开箱子?箱子里可能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有炸弹,或者一打开就会触发警报,引来警察。
可是陆振坤已经死了。就算他设了陷阱,现在谁在监控?那个叫周永昌的人?
陈默决定赌一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普通的五毛钱硬币。这是他今天早上在武馆门口捡的,随手放进了口袋。
现在派上用场了。
他捏着硬币,瞄准木箱的锁,手腕发力——
硬币带着破风声飞出,精准地打在锁上。
“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储物间里回荡。
几乎同时,陈默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嘀”声——那是电子设备启动的声音。
他立刻趴下,滚到杂物堆后面。
下一秒,木箱的盖子“砰”地弹开了!
没有爆炸,没有毒气,什么都没有。
陈默等了几秒,慢慢探出头。
木箱里,放着几样东西:一个老式的磁带录音机,几盘磁带,还有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就这些?
陈默小心翼翼地靠近,用一根从杂物堆里找到的木棍,拨了拨箱子里的东西。没有机关,没有电线。
他拿起录音机。很沉,是那种需要用干电池的老式机型。他按下播放键——
磁带转动,发出沙沙的杂音。
然后是说话声。一个男人的声音,苍老,带着浓重的江城口音:
“……振坤,这是我最后一次录音。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是李教授。
陈默屏住呼吸。
“……‘冰蓝’项目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们以为自己在创造未来,实际上是在打开潘多拉的盒子。95%纯度的晶体会产生不可控的能量场,任何生物体接触都会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异……”
磁带里传来咳嗽声,很剧烈。
“……第三批实验体数据出来了,细胞崩解率100%。我们走错了路。但上面不允许停止,周永昌昨天来找我,说这是‘国家需要’……去他妈的国家需要!这是谋杀!”
声音激动起来,又咳嗽了一阵。
“……我把真正的实验数据藏起来了,藏在……(一阵翻纸声)……藏在老棉纺厂地下室的通风管道里,第三根管道的拐弯处。那些数据证明,‘冰蓝’不能用于人体,至少不能用我们现有的技术。但周永昌想要那些数据,他想继续实验……”
录音机里传来开门声,还有慌乱的脚步声。
李教授的声音压低了:“……有人来了。振坤,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听到这个,记住——销毁所有样本,销毁所有数据。不要让‘冰蓝’落到任何人手里。尤其是周永昌,他已经疯了……”
“砰!”
录音到这里中断了,只剩下沙沙的杂音。
陈默按下停止键。储物间里恢复了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原来如此。
陆振坤没有骗他。至少这部分没有骗。
真正的实验数据还在老棉纺厂地下。而周永昌,那个害死他父母的人,至今还在寻找那些数据。
陈默拿起牛皮纸档案袋。袋子没封口,他抽出一叠文件。
最上面是一张黑白照片——他父母的合影。父亲陈建国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笑容温和。母亲苏文静穿着格子衬衫,扎着马尾,挽着父亲的手臂。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1978年秋,结婚纪念。
陈默的手指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这是他小时候见过的照片,后来父母去世,家里的东西被清理,照片也丢失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他继续翻看。
下面是一些文件:他父母的工作证复印件,一些手写的实验笔记,还有……一份车祸调查报告的复印件。
报告很简短,结论是“意外事故”。但有一行用红笔划出的备注:现场刹车痕迹异常,建议进一步调查。
备注的签名是:周永昌。
陈默盯着那个签名。字迹很工整,但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
就是这个签名,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他把文件放回档案袋,连同录音机和磁带一起塞进怀里。
该走了。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但很多。至少有三四个人,正在上楼。
陈默立刻关掉手机光,退到储物间最深的角落,蹲在杂物堆后面。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手电筒的光束扫进客厅。
“搜仔细点。”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年轻,“老大说了,东西可能还在。”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另一个声音抱怨。
陈默屏住呼吸。他听出来了——这两个声音,是之前在地下实验室里听到过的。是“蝰蛇”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陆振坤不是死了吗?谁派他们来的?
除非……周永昌已经接管了“蝰蛇”。
这个念头让陈默心里一寒。
手电筒的光束扫进了储物间。
“这儿有个箱子!”第一个人喊道。
两个人走进储物间。陈默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能闻到他们身上烟草和汗臭混合的气味。他们离他不到两米,中间只隔着一堆旧轮胎。
“箱子是开的!东西没了!”
“妈的,来晚了!”
“搜!看看有没有别的!”
手电筒的光束在杂物堆上扫来扫去。陈默缩了缩身子,尽量让自己融入阴影。
突然,光束停在了他藏身的位置。
“那边好像……”
话没说完。
陈默动了。
他从杂物堆后暴起,不是冲向前,而是向上——双手抓住天花板的横梁,身体如猿猴般荡起,从两人头顶掠过,落地时已经在他们身后。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陈默已经一掌切在最近那人的后颈。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另一个转身,手摸向腰间。但陈默更快,一记低扫踢在他膝弯,在他跪倒的瞬间,手刀再次落下。
干净利落,全程不到三秒。
陈默捡起两人的手电筒,关掉。然后从他们身上搜出手机、对讲机、还有两把匕首。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问询:“三号,找到东西了吗?”
陈默拿起对讲机,压低声音,模仿其中一人的口音:“找到了,正在检查。”
“好,带回据点。老大在等。”
“明白。”
陈默放下对讲机,眉头紧皱。
据点。老大在等。
周永昌果然接管了“蝰蛇”。而且,他们还有据点。
他需要知道据点在哪里。
陈默蹲下身,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脸。那人已经昏迷,但呼吸平稳。他掐住对方的人中,用力。
“呃……”那人悠悠转醒,看到陈默,眼睛瞬间瞪大。
“别喊。”陈默的匕首抵在他喉咙上,“我问,你答。”
那人点头,汗珠从额头滚落。
“据点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匕首压紧,皮肤破开,血渗出来。
“我说!我说!”那人慌了,“在……在城南的废弃面粉厂,东风路那边……”
“周永昌在那里?”
“我不知道什么周永昌……我们老大姓孙,孙老大……”
不是周永昌?陈默皱眉。难道周永昌躲在幕后?
“孙老大长什么样?”
“四十多岁,光头,左边眉毛有道疤……”
不是周永昌。周永昌应该五十多了,而且陈默见过照片,不是光头。
“你们来这儿找什么?”
“找……找一个录音机和一些文件,老大说很重要……”
“谁让你们来的?”
“孙老大接了个电话,然后就派我们来了……”
电话。幕后的人通过电话指挥。
陈默松开匕首:“回去告诉你们老大,东西我拿走了。想要,让他自己来找我。”
“你……你是谁?”
“陈默。”
那人瞳孔一缩——显然听过这个名字。
陈默站起身,不再管他,径直走出储物间,穿过客厅,拉开房门。
楼道里空无一人。
他下楼,走出单元门,回到街上。
雪更大了。老街的方向,武馆的灯光依然亮着。
陈默摸了摸怀里的档案袋,又看了看城南的方向。
两个选择:回家,或者去城南面粉厂。
他知道应该回家。苏婉清在等他,武馆需要他,而且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晚得到的信息。
但档案袋里的照片,父母的笑容,还有那份被红笔标注的报告……
陈默站在雪中,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
然后,他转身,朝城南方向走去。
有些事,不能等。
有些仇,必须报。
风雪中,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而在147号二楼的窗口,一个黑影掀开报纸的一角,看着陈默离去的方向,拿起了手机:
“目标拿到了东西,正在往城南方向走。是否继续跟踪?”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跟。但保持距离。不要被他发现。”
“明白。”
黑影挂断电话,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雪夜还长。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三百七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