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雨夜的灯
傍晚的云层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两界田的上空，墨色云团里滚过几声闷雷，没等晒谷场上的谷物收拾妥当，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我抱着最后一捆麦秸往仓房狂奔，眼角余光瞥见对岸的灯火骤然亮起——沈未央家的窗台上，悬着盏擦得锃亮的马灯，暖黄的光晕穿透雨幕漫过来，在湿滑泥泞的田埂上晕开一片柔和的亮，像给雨夜铺了块温软的毡子。
“这边快进来！”星璃在仓房门口朝我招手，手里举着盏玻璃罩煤油灯，灯芯“噼啪”跳了两下，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一半落在这边的泥地上，一半搭在对岸的青石板上，竟也跟着跨过了界碑。秦老汉正佝偻着腰，用厚塑料布裹住露天堆着的谷堆，听见动静回头骂了句“这鬼天气”，手里的麻绳却顺势朝对岸抛去，粗粝的嗓门裹着雨声传过去：“对岸的后生搭把手！把那边的木桩拉过来！”
对岸的汉子们应声接住绳子，雨幕里立刻传来沈未央爹洪亮的吆喝：“都使点劲！再往左挪半尺！”两界的麻绳很快扭缠在一起，像条拧紧的麻花，将两边的谷堆牢牢捆在了一处。雨点密集地砸在塑料布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反倒像是在给合力抢险的众人加油鼓劲。
我转身跑回屋拿蓑衣时，瞥见沈未央正站在自家廊下，踮着脚把马灯往竹竿顶端绑。“灯举高点能照得更远！”她朝我扬声喊，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灯影里闪着光，竟比跳动的灯芯还要亮几分。我赶紧翻出家里的马灯，添满煤油点燃，举到院墙边——两盏灯的光晕在雨雾里撞在一起，融成一片更大的亮斑，刚好将界碑旁那条被踩烂的泥泞小路照得一清二楚。
“这边仓房漏雨了！”小胖带着哭腔的叫声从仓房深处传来，我冲过去时，只见墙角的茅草被雨水泡得发沉，正簌簌往下塌，星璃正用石块顶着木板勉强支撑，沈未央的弟弟举着盏小马灯站在对岸，灯光恰好照亮了我们这边的缺口，他扯着嗓子喊：“我爹说用对岸的苇席！防水性好！”
几张厚实的苇席很快从界碑那边递了过来，还带着对岸湿地的潮气。我和星璃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往上铺，沈未央在对岸帮忙拽着苇席边角，她的布鞋尖早已浸在水里，却笑得很大声：“再往上拉点！对，就是那儿！”雨声实在太大，我们得扯着嗓子喊话，可奇怪的是，彼此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像长了脚，顺着雨丝就慢悠悠跑过了界碑。
后半夜雨势渐渐小了些，我靠着仓房的木柱歇脚，望见对岸的灯还亮着，沈未央正蹲在灶前添柴，跳跃的火光映得她侧脸暖红。忽然见她举着灯站起身，朝我们这边晃了晃——灯芯晃出的光圈里，一缕甜糯的烤红薯香气混着烟火气，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趁热吃！”她的声音裹着残余的雨声飘到耳边，我伸手接住抛过来的红薯，烫得直搓手，掰开时滚烫的热气裹着蜜糖般的甜味漫出来，一半烫得我嘴角发麻，一半顺着风又飘向对岸，引得那边的孩子们一阵嚷嚷：“未央姐偏心！也给我们留点！”
雨彻底停住时，天已蒙蒙亮，两界的灯依旧亮着，光晕在湿漉漉的田埂上连成片，像条发光的绸带，将两边的土地系在了一起。我望着对岸窗棂里透出的微光，忽然明白，这场雨哪里是在隔开我们，明明是把两边的灯都浇得更亮了些，好让彼此在夜色里看得更清——原来那些看不见的牵挂与羁绊，早就在雨幕里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任多大的风都吹不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