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古柏之上,那三百二十七根没入地脉的血丝,齐齐一颤。
仿佛有三百二十七颗心脏,在同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盘膝静坐的谢扶光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深渊。
她感知到了。
地脉深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因恐惧而引发的灼烧。
有人在焚烧带着名字的东西,企图抹去罪证。
真是天真。
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一缕比蛛丝更纤细的魂丝顺着地脉的流向,无声无息地追溯而去。
她的视野,穿透了高墙与重门,最终落在了大理寺最深处的一间密室之中。
铜炉里,烈火熊熊。
大理寺少卿沈砚舟,正亲手将一叠叠泛黄的陈年旧档投入火中。
他面色惨白,嘴唇紧抿,动作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火舌卷起,纸页在高温中蜷曲、焦黑。
就在即将化为灰烬的那一刹那,纸面上用朱砂批注的两个字,赫然被火焰映照得鲜红如血——
织魂。
谢扶光“看”着这一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烧吧。
烧得越狠,烙得越深。
这些被火焰吞噬的文字,会化作最毒的咒,刻进你们每一个人的骨血里。
崔府,柴房。
白砚已经被关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他像一具被抽干了水分的枯骨,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意识早已模糊。
到了第四日的凌晨,他整个人忽然如遭雷击,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他双眼向上翻去,只剩眼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口中竟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串诡异的童谣:
“灯儿飘,骨儿焦,姓崔的老爷签了条……”
守在门外的两个家丁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只当他是中了邪,被鬼附了身。
他们看不见,在白砚那双翻起的眼瞳中,正倒映着另一番景象。
那是一片血色的世界。
无数扭曲的文字在他眼前飞舞,最终汇聚成一幅清晰的画面——崔府书房,他家太傅大人亲手写就的那份供状副本,正被小心翼翼地藏入一块松动的地砖之下。
“别烧!那是证据!”
白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你们的名字……也……也在名单上!”
话音未落,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他喉间涌出,他身子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同一时刻,大理寺,沈砚舟的卧房。
焚毁档案的当夜,他便坠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梦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火海。
无数赤着脚的孩童,手里提着一盏盏写有官员姓名的灯笼,面无表情地走着,将灯笼一只接一只地投入奔流的忘川河中。
河水被灯笼的火光映得通红。
忽然,其中一个提灯的孩童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他。
那张脸,竟与他三年前因病夭折的独女一模一样!
“爹,”女孩稚嫩的声音在火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沈砚舟下意识地低头。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正捧着一本卷宗。
封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织魂谋逆案定谳书》。
落款处,是他父亲、前任大理寺卿李砚卿的亲笔签名和印鉴。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卷宗“轰”地一声燃起大火。
上面的字迹却未被烧毁,而是化作一股股黑烟,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口鼻之中。
刹那间,三百多个或尖锐或稚嫩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齐声诵读:
“共犯,共犯,共犯——!”
沈砚舟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浑身冷汗湿透了寝衣。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床头书案上的砚台不知何时竟自行倾倒,浓黑的墨汁在宣纸上蜿蜒流淌,如同两行漆黑的眼泪。
泪痕之间,缓缓凝成了一个字。
一个让他通体冰寒的字。
——谢。
翌日,“唤魂碑”前。
韩昭亲自主持祭典,京中百姓万人空巷,将京兆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祭典进行到一半时,忽有快马自长街尽头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竟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是宫中浣衣局的柳婆子。
她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怀里死死抱着一只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绣花鞋。
她翻身下马,踉跄着扑跪在唤魂碑前,涕泪横流,声音嘶哑:
“我姓柳!是织魂一族的旁支!二十年前那晚,我……我躲在皇陵西山的一口枯井里,我亲眼看见!亲眼看见那些禁军,把一个个孩子塞进柴堆里!”
“他们哭着喊娘,哭着喊疼!可……可太后就站在高台上,冷冷地说:‘为了江山社稷,闭上眼,一会儿就好了。’”
她颤抖着高高举起怀中的绣花鞋,“这是我小侄女的鞋!她下葬前穿的!我偷偷挖了出来,藏了二十年!我今天,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