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掌心空无一物,可她的身后,是西山上那棵屹立了千年的古柏。
谢扶光重返西山,并未再次拨动那串摄魂的风铃。
她抬起手,殷红的血珠自腕间渗出,在空中拉伸、凝结,化作三百二十七根细如发丝的血线。
她转身,将每一根血线的末端,稳稳系在古柏遒劲的枝干上。
风过,血丝轻颤,其末梢悬挂着的,竟是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微型布偶。
每一个布偶,都穿着二十年前那些被献祭孩童的衣裳,样式各异,却同样浸透着无尽的怨憎。
谢扶光闭上双眼,唇瓣轻启,诵念起织魂一族最禁忌的咒文——《织魂召名咒》。
她的声音不高,如情人间的低语,却仿佛穿透了云层,压过了风声,清晰地落入京城每一个角落。
刹那间,异变陡生!
京城之内,那些被禁军和百姓视作妖物的布偶,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它们的眼珠本是死寂的黑线,此刻却仿佛亮起了两点幽幽的鬼火。
街巷间,成千上万盏灯笼,在没有一丝风的死寂里,疯狂地摇曳起来,光影幢幢,如同鬼魅乱舞。
方才还惊惧不已的百姓,此刻却纷纷跪倒在地,对着那些布偶的方向重重叩首。
他们没有看见鬼,却堕入了比见鬼更可怕的梦魇。
在同一个瞬间,全城数万百姓,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他们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怀中抱着一个冰冷僵硬、却又无比真实的陌生孩童。
那孩子仰起稚嫩的小脸,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们,轻声问出一句让他们魂飞魄散的话:
“叔叔,你当年闭了眼,现在能睁开吗?”
“婶婶,我被烧的时候,你家就在旁边,火光……好看吗?”
一声声质问,不是厉鬼的嘶吼,而是天真的童言,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是对沉默的审判。
“啊——!”
无数人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背脊,他们冲出家门,对着那些被他们视作不祥的布偶,疯了一般地磕头忏悔。
人潮汹涌,涌向了城中新立的“鸣冤堂”。
就在这片沸反盈天的混乱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了鸣冤堂。
正是主管宗庙祭祀的礼部尚书,赵九渊。
他无视了堂内主事韩昭惊疑的目光,在万众瞩目之下,将一只沉重的陶罐放在了公案上。
“这是……我私藏的最后一份织魂灭门名册副册。”他声音沙哑,老泪纵横,“二十年前,我奉旨烧毁了正本,却偷偷用油布包起了这份副册,埋于后院。我怕啊……怕有一日东窗事发,也怕有一日良心不安。”
他伸出枯树皮般的手,抚摸着冰冷的陶罐:“前夜,我梦见亡女,她说冷,让我烧些纸钱。我鬼使神差,把这名册扔进了火盆……可火烧了一半,我后悔了,我从火里把它扒了出来!”
他猛地揭开罐口,里面盛着的,正是半罐骨灰与半卷被烧得残破不堪的焦黑纸张。
“我烧过一次,这次,我不再烧!”赵九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而后颓然跪倒,“若诸位要治我包庇之罪,老夫甘愿领罚。但求求你们,让这些名字……活下去!”
满堂死寂。
韩昭快步上前,没有去扶赵九渊,而是无比郑重地捧起了那只陶罐。
她转身,面对堂外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清越如钟:“传我将令!即刻熔铁,将此罐、此灰、此名册,一体浇铸成碑,立于鸣冤堂前广场!让三百二十七个名字,重见天日!”
百姓之中,爆发出震天的哭喊。
有人当场焚香祭拜,更有几个曾参与过当年焚童之事的末流官吏,精神崩溃,冲进堂内,跪地自首。
皇宫,紫禁城。
“反了!都反了!”
皇帝萧承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紫檀木长案,面目狰狞地咆哮:“禁军何在!给朕踏平鸣冤堂!将那妖妇谢扶光,碎尸万段!”
禁军大营统领得令,亲率三千铁甲精锐,如一股黑色的洪流,直扑鸣冤堂。
然而,大军刚刚冲上长街,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战马,无论如何鞭打,都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刨着蹄子,发疯般地嘶鸣,却一步也不肯向前。
更恐怖的是,它们的鼻孔中,竟缓缓流淌出殷红的鲜血,一双双巨大的马眼里,映出的不是前方的街道,而是无数个载歌载舞、面容天真的孩童身影。
带队的将军,一个征战沙场半生的铁血汉子,在看到马眼中的幻象时,浑身剧震,手中紧握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翻身下马,对着鸣冤堂的方向,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陛下……末将……有罪!”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也是爹娘的孩子啊……”
三千禁军,如多米诺骨牌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与此同时,皇宫各处,数千盏宫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一座座宫殿接连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