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后园池心亭。
夜凉如水,崔明远踏着石板路,满脑子都是今日朝堂上诡异的气氛。
那些莫名出现在各家门上的黄纸,像一根根扎在心头的刺,让他坐立难安。
他习惯性地在亭中稍坐,借着月色平复心绪。
可今晚的月亮,似乎有些不对劲。
池水平滑如镜,倒映出的月影却在诡异地扭曲,像一滴墨落入了清水。
他定睛看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水中的倒影,分明穿着和他一样的锦袍,顶着他那张清癯威严的脸,可那张脸,却在缓缓转头,用一双不属于他的、惨白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亭中的他。
倒影的嘴唇无声开合,一句冰冷的话语却直接响彻崔明远的脑海:“你签的那一笔,够烧我七世轮回。”
“妖孽!”
崔明远大惊失色,猛地后退,袖中一物忽然变得滚烫。
他惊恐地掏出,竟是那封他藏了二十年、作为最后护身符的“燎原令”联署副本!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张坚韧的皮纸竟在他掌心无火自燃,幽蓝的火焰舔舐着纸上每一个名字,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夜风里。
证据,没了。
他连滚带爬地逃回书房,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可当他抬起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书房四壁,不知何时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铜镜。
每一面镜子里,映出的都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个死状凄惨的孩童。
有的被烧得焦黑,有的七窍流血,有的双目圆睁。
他们全都歪着头,用一种天真又怨毒的目光看着他,稚嫩的童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齐声质问:
“崔大人,公义……值几文钱呀?”
大理寺,刑讯室。
李砚卿面沉如水,盯着堂下一个筋骨寸断的盗墓贼。
这贼人不知从哪听来的风声,竟敢在公堂之上胡言乱语。
“李大人,您判的案子,就是个天大的笑话!”盗墓贼被打得血肉模糊,却癫狂地大笑起来,“你知道你判错了多少吗?二十年前织魂家那个小姑娘,谢扶光,她明明活着,你偏说她死了!哈哈哈哈,她在看你!她就在你头顶上看着你!”
李砚卿勃然大怒:“一派胡言!掌嘴!”
话音未落,悬在公堂正梁上的那块百年铁木惊堂木,竟“咔嚓”一声自行断裂,带着千钧之势轰然坠落!
“轰!”
坚硬的青砖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蛛网般的裂缝瞬间蔓延开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那漆黑的裂缝中,竟爬出无数只细小的、由鲜血凝聚而成的手,在地面上扭曲着,最终拼凑出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偿命。
“放肆!”李砚卿目眦欲裂,下意识地抓起桌案上另一块备用惊堂木,猛地一拍。
可这一拍之下,他的手掌竟像是被万能胶粘住一般,死死地黏在了那块惊堂木上。
一股灼热的痛感从掌心传来,他惊恐地看到,自己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皲裂,血肉仿佛被无形的烈火炙烤,转瞬间就变得如同老树枯皮。
剧痛中,一幕尘封的记忆猛然冲垮了他的理智。
二十年前那个深夜,他奉太后密旨,亲手提笔,在一份绝密的宗卷上,将“谢扶光,尚存,下落不明”一行字,用朱砂划去,改为了“合族伏诛,无一生还”。
他那只握笔的手,和现在黏在惊堂木上的,是同一只。
破败的街角,盲女阿阮抱着她那只豁了口的破碗,里面盛着半碗路人施舍的清水。
她忽然不乞讨了,仰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露出一抹纯净的微笑。
“姐姐,你说要把他们的名字钉在骨头上,可不可以……也帮我阿婆说一声?”
她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解脱,“我阿婆不是坏人,她只是不敢说。”
她说话时,那碗中本该平静的清水,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
水面如镜,清晰地映出白三婆临终前的最后一幕——老人倒在浑浊的河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破手指,在湿冷的泥地上,颤抖着写下一个血淋淋的“崔”字,随即便咽了气。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正是谢扶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绣着安魂符纹的兔子布偶,轻轻放入阿阮的怀中。
“拿着它,”谢扶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等你想说话的时候,风会替你传遍全城。”
钟鼓楼,顶层。
萧无咎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定更鼓”前。
他按照密信所言,以特殊的节奏,沉重地击鼓三通。
鼓声回荡,他划破指尖,将一滴血抹在鼓面上。
血滴渗入,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道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意识,在鼓面前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是柳三更的残念。
“殿下……你终于来了……”柳三更的声音如风中残烛,“我当年查到‘送灯人’那条线,本以为能揭开真相,却被一道密旨贬为庶民,郁郁而终……他们说,太平盛世,需要用谎言来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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