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无声的香烟,仿佛一个信号。
一夜之间,京城里悄然生出许多这样的信号。
哑神案后,谢扶光的名字不再是街头巷尾的怪谈,而被蒙上了一层敬畏的微光。
人们不敢公开议论,却用最古老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信奉。
不再有人敢偷偷雕刻“谢娘娘”的神像,因为她的手段太过诡谲,谁也不敢揣测这位活着的“神”是否会介意自己的肖像。
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在自家窗台、灶头,放上一个无脸的小木人,权当是那位傀儡师的化身。
一炷香,三叩首,求的不是富贵荣华,而是心安。
更有甚者,一些久病不愈的人家,竟将写着“洗心堂谢先生”的木牌抬到了祠堂门外,长跪不起,不为求医,只为求“赐福”。
香火鼎盛,却让洗心堂的气氛比任何一次面对厉鬼时都要压抑。
“我算是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了。”韩昭看着门外黑压压跪着的人群,放下手中的记录笔,眉心紧锁,“他们这是要把你架在火上烤。”
谢扶光站在堂内,透过门缝看着那些虔诚而麻木的脸,神色无波,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就在这时,一个身披破烂袈裟的老僧,从人群外缓缓走来。
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无法消解的痛苦。
百姓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老僧走到祠堂门前,却不进去,只是对着紧闭的大门,深深跪倒,五体投地。
“贫僧元寂,叩见谢氏遗孤。”
元寂。
这个名字让堂内的沈砚和裴照脸色骤变。
原皇寺住持,二十年前,曾是皇帝座下最受尊崇的国师。
谢家灭门时,他虽不在场,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宣称织魂一族“煞气冲天,当有此劫”的人。
他的话,为那场屠戮定了性。
“你来做什么?”裴照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眼中杀气毕露。
元寂仿佛未觉,依旧伏在地上,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贫僧来……赎罪。”
他从已经磨出破洞的僧袍内,极为珍重地取出一个油布包裹,高高举过头顶。
“当年,贫僧奉旨旁观,眼见谢氏满门血流成河,却因怯懦而缄口。此后二十年,日夜受心火灼烧,诵经万卷,不得安宁。”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血泪般的悔恨。
“此物,是当年那道《灭族诏》的原件。贫僧不敢求谢施主宽恕,只求将此物归还,以证……当年之罪,非在谢家,而在君心。”
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扶光走了出来,她没有看元寂,目光直直落在那油布包裹上。
她伸手接过,层层打开。
一张泛黄的陈旧诏书,静静躺在其中。
上面罗列的罪名冠冕堂皇,但真正刺目的,是诏书末尾,那一行用朱砂御笔亲批的八个大字。
“宁错三千,不赦一人。”
字迹张扬,力透纸背,带着生杀予夺的傲慢与决绝。
血墨仿佛未干。
谢扶光的手指,轻轻划过那行血红的批语。
她的指尖冰冷,诏书的纸张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周围的空气死一般寂静。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跪在地上的元寂浑身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然后,她转身回了祠堂。
当晚,那份《灭族诏》被她用两根细长的铁钎撑开,悬挂在了祠堂正厅最中央的位置。
旁边,她亲手立起一块木牌,上面用最锋利的笔触写道:
“此即当年杀我全家之令。诸君若拜我为神,请先跪此诏书——看清楚,是谁给了你们‘审判’的资格。”
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祠堂外围满了人。
他们看着那份血淋淋的诏书,看着那句“宁错三千,不赦一人”,一张张原本虔诚的脸,变得煞白、惊恐、茫然。
跪下的不是膝盖,是人心。
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
柳三更闻讯,匆匆从阴市赶来,他看着祠堂内那副令人胆寒的景象,压低声音对谢扶光说:“姑娘,你这是何苦?你不做神,他们也会造出别的神。香火愿力,是这世上最霸道的力量,与其让别人掌控,不如握在自己手里。”
“香火是枷锁,也是毒药。”谢扶光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若受了他们的跪拜,成了他们心中的神,那我与当年下令杀我全家的那个人,有何区别?”
“到那时,下一个织魂案,就是我自己下的手。”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下那份诏书,没有撕毁,而是直接投入了院中那尊早已备好的巨大熔炉。
“轰!”
炉火熊熊燃起。
谢扶光双手结印,十指间弹出无数道幽蓝的灵丝,探入炉火之中。
她竟以傀儡术,强行牵引着炉中的烈焰与熔化的铜汁!
火焰在她的操控下,化作一只只无形的手,捶打、塑形、冷却。
半个时辰后,一尊与人等高的无面铜像,立在了祠堂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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