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沉闷而古旧,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穿透了风雪,幽幽地荡开。
京中百姓睡得正沉,无人察觉。
但第二日,整座京城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早起的小贩张不开嘴吆喝,学堂里的孩童念不出书,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孩,都只能张大嘴巴,无声地抽泣。
不是病,不是痛,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第三日,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子夜钟响三声,次日全城失语。
“哑神降罚!”
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人们说,这是因为新政废了旧宗庙,触怒了神明,那位掌管“缄默”之权柄的古神,降下了惩罚。
朝堂之上,钦天监少监陆九渊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身着观星官袍,手持龟甲,一脸悲悯地俯首上奏:“陛下,七殿下。此乃天示,非人力可解。唯有重开西郊旧宗庙,迎回‘缄默神像’,全城斋戒三日,方可平息天怒,还万民声音!”
他身后,立刻跪倒了一片守旧派的老臣,声泪俱下地附议。
矛头,直指主导礼制变革的萧无咎。
萧无咎站在殿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问:“陆少监,你如何确定,是神罚,而非鬼祟?”
“殿下!”陆九渊痛心疾首,“钟声浩然,响彻天际,岂是区区鬼魅所能为?此乃神器自鸣,警示天下!若再固执,恐有更大的灾祸降临!”
大殿之上,无人敢驳。毕竟,失语的恐惧,正扼住每一个人的喉咙。
洗心堂内,气氛同样凝重。
“我去过报更楼。”裴照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困惑,“楼里根本没有钟,只有一堆熔毁的铜块,锈得不成样子。”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碎片,放在谢扶光的桌上。
碎片上刻着繁复的云纹,早已被烈火与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
“这纹样……”谢扶光纤长的手指抚过铜片,目光一凝,“是‘正音钟’。”
温令仪和沈砚闻言,皆是一惊。
正音钟,织魂一族传说中的镇族之宝。
传闻此钟能辨世间一切虚言伪誓,任何谎言在钟声面前都无所遁形。
二十年前,谢家被灭门后,此钟便被皇家熔毁,不知所踪。
“它怎会自己响?”裴照百思不得其解。
谢扶光没回答。
她拿起那块碎片,走到窗边。
清冷的月光洒下,她以两指捏住碎片,指尖一缕幽蓝的灵丝弹出,轻轻拨在铜片边缘。
“嗡——”
一声极其微弱的震颤响起,紧接着,一道满含无尽悲怆与不甘的鸣音,直接冲入了谢扶光的脑海。
那不是钟鸣,是成百上千个灵魂在同时哀嚎。
他们被困在破碎的钟里,重复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谢扶光脸色一白,猛地收回了手。
“扶光?”温令仪担忧地唤了一声。
“我没事。”她转身,眼神冷得像淬了冰,“陆九渊不是说,要迎神吗?我便送他一尊。”
她闭门三日,任何人不得打扰。
裴照守在门外,只听见里面时而传来金铁交击之声,时而又是凄厉的鬼哭狼嚎。
他知道,谢扶光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第三日黄昏,门开了。
谢扶光走了出来,脸色比雪还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手中托着一只木偶,那木偶穿着最朴素的麻衣,五官模糊,最奇特的是,它没有眼睛,眼眶处是两个光滑的空洞。
在木偶的胸前,竟嵌入了一枚寸许长短、通体漆黑的小钟。
那小钟的材质非金非铁,透着一股死寂的骨感。
那是她以谢家族人最后残存的骨灰,混入极北寒铁,再驱使十只最凶戾的囚魂傀儡,以它们的鬼火轮番捶打七十二个时辰,才堪堪铸成的钟芯。
她将那块正音钟的碎片,交给盲眼木偶,让它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对它说:
“你说不了话,我替你说。你看不见路,我带你去。”
子时将至,大雪封路。
谢扶光独自一人,抱着木偶,登上了城西那座摇摇欲坠的报更楼。
楼顶空旷,寒风如刀。
就在指针指向子时正刻的瞬间——
“铛——”
那沉闷而压抑的钟声,再次凭空响起!
与此同时,京城无数百姓在睡梦中痛苦地捂住了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陆九渊跪在自家的神龛前,脸上露出狂热的笑意。
成了!
只要再响两声,民心尽失,太子就得乖乖低头!
可就在第二声钟响即将凝聚成形的那一刻——
报更楼顶,谢扶光怀中的盲眼木偶,忽然动了。
它高高举起怀中的正音钟残片,胸前那枚漆黑的骨钟,与它同步震动起来。
一道清越却又无比悲凉的鸣音,从那小小的骨钟里扩散开来!
两种钟声在空中悍然相撞!
霎时间,整座废楼轰然共鸣,周遭的空气剧烈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