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宣布,三大坊自即日起,其日常营建、物资调配等庶务,划归户部统一管辖;而所有涉及军械制造、机关设计之核心图纸与技术研发,则悉数提级,改由监察院设专司进行加密、监管,凡成品出坊,必须经由太子本人亲笔朱批,方可付诸使用。
此令一出,无异于在平静的朝堂投下一颗惊雷。
显德殿前,工部崔元礼那张素来古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道谕令,明面上是为整肃“连珠火弩”事件,加强监管,实则却是一记狠辣无匹的釜底抽薪!
将三大坊这块最肥美的肉,从工部的嘴边硬生生夺走,一块给了户部,另一块更关键的核心,则直接揣进了太子的私人口袋——监察院。
这意味着,工部在未来庆国最重要的技术革新浪潮中,被彻底边缘化,沦为了只能干些修桥铺路杂活的苦力。
崔元礼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从辩驳。
寿宴上的“炸膛”之祸,证据确凿,他身为工部主力,难辞其咎。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户部侍郎范建上前一步,微笑着领受了这份“共督”的差事,那笑容在他看来,充满了胜利者的嘲弄。
当日下午,崔元礼便以“心悸体乏,不堪繁务”为由,递上折子,愤而称病,闭门不出。
而在京都一处不起眼的宅邸暗室中,崔焕脱下了象征士子身份的儒衫,沉默地换上了一套监察院的黑色劲装。
衣料坚韧,样式贴身,胸口用黑线绣着一道不起眼的卷云纹。
他的顶头上司,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娘子,只通过一道密令传来指示,命他即刻入监察院二处,专司各类图纸的加密与校验。
看着铜镜里那个面容依旧稚嫩,眼神却已然沾染上几分阴影的自己,崔焕心中既有背叛父亲的惶恐与不安,又有一种终于挣脱枷锁、被真正“使用”的隐秘亢奋。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将活在阳光背后的影子里。
宫廷内部的暗流,比朝堂上的交锋更为无声,却也更加致命。
风波过后的第五日,太子妃林氏在自己的寝宫凤仪阁设下了一场小规模的茶会,遍邀后宫几位有头有脸的嫔妃与几位一品诰命夫人品茗赏花。
阁内暖香袅袅,奇花斗艳,一派祥和温婉。
林氏今日穿着一袭月白宫装,妆容淡雅,举手投足间尽显东宫主母的端庄贤淑。
她亲自为众人烹茶,动作行云流水,言笑晏晏,绝口不提寿宴上的不快。
然而,当一位夫人赞叹她茶艺精湛,堪比民间那些身怀绝技的匠人时,林氏却轻轻一叹,美目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妹妹们过誉了,”她柔声道,“说起这‘技艺’二字,本宫倒是想起前几日听闻的一桩奇事。说是有匠人别出心裁,想献上奇器以博君王欢心,却因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可见这世间之事,过犹不及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愈发轻柔:“终究是女儿家,即便天纵聪慧,能想出些奇巧的点子,但于军国大事上,终究难掌大局,眼界和分寸上,总会差了那么一些。说到底,不如安安分分守好自己的一方天地,为君上分忧,为家族增光,守得一份中宫清誉,才是真正的福分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像是在感叹世事,又像是在告诫自身。
在座的皆是人精,哪有听不出弦外之音的道理?
众人纷纷附和,言语间或明或暗地表达了对“女子干政”的隐忧,以及对太子妃“贤良淑德”的赞美。
茶会散后,第二天,京都的街头巷尾便开始流传起新的闲话。
版本众多,但核心内容却惊人地一致:“听说了吗?寿宴上那事儿,根子在叶家那位小姐身上!”
“是啊,仗着太子的宠信,竟将那等凶险的杀器鼓捣出来,还让公主拿到寿宴上献宝,这不是把皇家脸面放在地上踩吗?”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天天泡在全是男人的工坊里,如今又搅和进军国重器,实在是有违妇德,不成体统!”
舆论的矛头被巧妙地调转,从欺君罔上的公主,精准地刺向了那位身居幕后、却影响力日盛的叶轻眉。
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悄然汇聚。
叶轻眉很快便察觉到了宫中风向的诡异变化。
她对流言蜚语本不甚在意,但当监察院的密探回报,说这些流言的源头竟有数个指向与凤仪阁来往密切的命妇府邸时,她便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她不动声色,亲自调阅了近半月来东宫所有文书的流转记录。
很快,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问题——有数份关于三大坊日常开销与人员调度的奏报副本,在送呈太子批阅后,竟额外誊抄了一份,送往了凤仪阁“备案”。
按照东宫规制,太子妃有权了解宫中庶务,但这绝不包括太子主导的核心政务。
这细微的逾矩,暴露了对方的野心。
叶轻眉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泛起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