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江闻言惊愕,急道:
“胡须勇已投案,葡夷为何还要抓水福?士璋他们呢,孩子现在何处?!”
木道人对陆成江的反应很满意,脸色凝重道:
“娃娃们没事,被老跛子接走了,至于水福,怕是难逃此劫,王朝廉死掉,水福入狱,你想想看,便宜了谁?”
“锤叔?他、他······”
“他掌山门伦纪,伦纪啊!不过是客气虚让一下,水福竟然毫不客气就接过来了。”
木道人不愿就此话题多言,却又按捺不住心底压抑的愤愤不平,感慨道:
“他根本不知此间事表之下,内里有多少曲隐,否则我和大头龟何必带着家小去宿雾······
陆成江心中的惊诧,已经被痛苦和鄙夷驱散一空,悲愤填膺道:
“方家出事,你们的损失加起来,至少也有几十万银两,怪不得都不当回事,老太爷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观音亭会有今日之盛,撇开方家,离开明国,照样能做大生意,你们个个都想掌山门,都想做甲必丹······”
说道最后,他心里只剩下一片凄凉。
这些人为了银子,即便是给葡夷做狗,也甘之如饴,甚至弃兄弟情义不顾,同室操戈。
他庆幸自己没去蹚山门的浑水,不再理会木道人,转身招呼藏在门后的士林洗漱吃饭。
“人在江湖,有些事你是躲不过去的。”
木道人见陆成江满怀抵触,略一沉吟,转身大步出院,他倒要看看,赵大锤到底玩的啥把戏,把大伙当成痴线,耍得团团转!
林道乾率领小弟跟着木道人出街,发现往日喧嚣热闹的早市,变得人迹稀疏,临街铺子都是大门紧闭,忍不住疾走两步,小声问:
“叔,朝廷真格派人来这边了?庾大叔呢?”
木道人脚下不停,阴恻恻道:
“你看是不是要变天了?”
林道乾抹汗抬眼望天,朝阳不见鬼影,天际一线犹如墨染,街上一丝风也没有。
“闷得要死,确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雨是戌时初刻来的,先是起了风,越刮越大,大雨随之砸落,风追着雨,雨赶着风,天地一片昏黑苍茫,显而易见,东北季风至矣。
古老的亚洲文明受季风主宰,春夏时节,它裹挟暖湿气流,孕育阿三,继续向东,哺养东南亚,冲过南海,创造了天朝农牧两个阶梯。
半年后,寒冷干燥的空气,从相反方向吹向印度洋沿岸,除了赤道低气压带控制的地区,南亚和东南亚的大部分地区,进入少雨旱季。
千百年来,沿海而居的人们总结季风规律,积累跨海远航的丰富经验,进而建立起一张张连接甚至超越不同地理空间的巨大贸易网络。
东北风裹挟暴雨扑向满喇加,预示着世界超市大明的货物到来,印度、波斯、土鸡、东非的商船将会蜂拥而至,南洋贸易旺季来临了。
暴雨接连下了四五天,这天早上风势渐消,铺天盖地的大雨也终于变小。
观音亭前后几进大院灯影幢幢,殿檐雨水密如珠帘,廊下站满了劲装结束的汉子。
这会儿卯时不到,天色尚自黑暗,赵大锤弯腰从轿里出来,接过儿子小光手中的油纸伞,快步穿过天井,顺手把雨具递给廊下肃立的弟子。
他照例先到主殿上香,随后穿廊过院来到议事厅,见到老跛子竟然坐在中堂之下的圈椅里,心里咯噔一下,进厅笑道:
“扎察不会是真要打过来吧?这位天猛公不待在山里,敢在生意季兴风作浪,莫不是活腻了?”
说着去左排首位坐下,对面交椅里的王朝廉不见了,而是一个满面憔悴的孝衣年轻人,他叹口气点燃水福送的香山御烟,扭头问老跛子:
“船哥,消息可靠?”
闷头抽烟的老跛子抬眼,望着他说:
“你不嫌我坐这里碍眼?”
赵大锤黑胖的老脸上挤出笑来。
“小弟不敢,你是管船,大哥不在,就得听你的,这是规矩。”
“我只想安逸死算球,没兴趣坐这里,都是被逼的,人啊,总是不知足。”
老跛子看着两个冒雨进来的小辈行礼入座,喝口茶,接着絮叨,打自己从小要饭,讲到十二岁出海,又从给沿海豪强打工,讲到明火打劫。
“咱们九死一生,才混上这般好日子,儿孙成群,连老家人也渡海来沾光,国荣、细虾、老坛、娘炳、肥猫、老大、秀才,死的人太多了。”
随着老跛子打开话匣子,在座的老人接二连三,开始唏嘘泪下。
老跛子悲怆道:
“为了和番鬼争河口码头、为了扩建山门,王朝廉出了大力,结果就这样窝囊的死了,还有水福,万里迢迢逃生,多半也要死在番鬼手里,年底选举咱们就不要参与了,让给孩子们吧。”
堂下的悲伤气氛瞬间一滞,却无人出言反对。
赵大锤朝下首斜一眼,随即皱眉闭目,两腮的肌肉隆起紧绷。
外面雨水急一阵慢一阵,哗哗的下个不停,一个浑身湿透的弟子飞奔进厅,抱手气喘吁吁,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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