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仑山绵延天际,苍翠欲滴,整座林子发出一种无休无止的奇怪声音,那是纠集了林间所有飞禽走兽、昆羽鳞介之属的动静,铺天盖地在人们耳畔鼓噪,就像耳鸣一样,挥之不去。
军民在山南旷野里砍伐烧荒,浓烟遮天蔽日,一条大路从军寨向山区谷地的农场蜿蜒,夯土修路的号子随风飘来,隐约可闻。
幺娘把千里镜塞到腰间皮袋里,从了望楼下来,策马出了营寨,去红毛夷会馆找张昊。
得知他带着那群少年进山,伸手抹掉额头上缀着的晶莹汗珠,绞眉仰脸,瞅一眼刺眼的阳光,早饭后暑气就上来了,这会儿更是热不可耐,拨马就走。
惠民药局设在葡夷仆从军旧营,到处都是瞧病的土人,一个二个拖儿带女,黥面纹身,奇形怪状,即便有人维持秩序,依旧乱糟糟的。
那些赶都赶不走的蛮女们被送来药局,有的照顾瞧病的土人,有的在药棚下熬药,这些女子总算把胸部包了起来,否则真是不堪入目。
幺娘穿过几重大小院落,鸣蝉的滋啦声从浓荫中传来,库房后面的野地里是一排新搭建的高脚楼,廊下挂了几十盆胡姬花,还有几笼鹦鹉,上楼去浴房冲洗一番,披衫系裙去回廊纳凉。
用螺纹钻拧开椰子,喝杯椰汁,躺在摇椅里舒口长气,百无聊赖的摇着椰叶扇子。
她最近喜欢来这里住,不知道为什么,闻着那些隐约随风飘来的药气,心里就能安静下来。
躺椅咿呀咿呀摇荡着,海风有一阵没一阵从河口吹来。
幺娘闭着眼,各项事务在脑子里来回闪过,心思不知不觉又飘到张昊身上。
营地初建,各部门忙得不可开交,张昊撒手不管也就算了,还故意建了个招商接待所,送烟送糖送酒,吸引那些部落头目跑来占便宜。
换来的多半是破烂,鹦鹉花草,羽毛骨头,什么都有,美其名曰考察风土、调查资源。
也许他去了南旺,那边的港口有铁匠,也许去看那棵能治病的纳拉树,难道去咕嘟河上游找金矿?要是有金子,陈黄那几家岂会放过······
张昊这会儿正握着鱼叉,弯腰在山涧捉鱼。
“那个夷人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摩洛人真的在和红毛夷打仗?”
小王子苏莱曼见他一动不动,纵身跳上一块大石,追问:
“平托的头发胡子为何是黑的?他不是红毛夷?”
游到潭口浅处吞食诱饵的鱼群被苏莱曼惊走,张昊无奈直起腰,提着自制鱼叉蹚水上岸。
“平托口中,统治二牙国800年的摩洛人,其实是信奉绿教的北非土着,叫摩尔人。
摩洛人是南洋土着,也信奉绿教,除此之外,摩洛人和摩尔人再无任何关系。
葡萄牙、西班牙,都在伊比利亚半岛上,二牙国同根同种,联手赶走了摩尔人。
绿教妖人与你们联姻,融为一体,于是你们就成了红毛夷口中信奉绿教的摩洛人。
海图你不是看了么,绿教妖人和红毛教士一样,都不是好鸟,至今仍在地中海厮杀。
绿教和基教都想霸占南洋,回去问问你父王,南洋从前可有信奉绿教的摩洛人。
基教如今也来了,要不多久,南洋会像地中海一样,沦为两教的厮杀场,生灵涂炭。
大明也难逃此劫,所以朝廷派我下西洋,至于平托为何是黑头发,你得问他。”
平托此刻闲极无聊,要帮着那个叫盖娃的少年洗剥猎物,结果被嫌弃,无奈摊开手说:
“好吧,你们伺候我好了。”
苏莱曼皱眉咬牙,返回林荫里坐下。
绿教妖人、红毛教士,像两座大山一样,死死地压在他心口,让他喘不过气,被海图激起的雄心也消失无踪,若非明人到来,自己能否继位都不一定,至于统一吕宋岛,更是痴心妄想。
他意识到一件事,几个部族都想继承王位,最终的决定权,在赛义德手里,导致众人对这个老狗言听计从,之前他并没有感觉不对,此刻却深感荒谬,联想到张昊所说,甚至心生恐惧。
赛义德没什么了不起,可老狗的亲族是苏禄苏丹国权臣,因此有恃无恐,可想而知,老狗亲族在苏禄掌权的底气,一定来自奥斯曼国,绿教竟然通过这些妖人,悄悄地控制了南洋诸岛!
日近中天,几堆篝火点起,王子卫队和符保带的人架上猎物烧烤,肉香四溢。
张昊摘掉两条鱼的内脏,肚子里抹上食盐佐料,填上生姜,带鳞架在火上烤。
苏莱曼灌了半壶椰酒,摆手不接侍卫递来的肉食,去张昊身边坐下问道:
“你会把红毛夷赶走,对不对?”
张昊撕开焦黑的鱼皮,捏块儿熟肉尝尝,味道淡些,比海鱼好吃。
“那要等打过再说,你不能靠别人,跟着士卒训练两天就受不住,将来如何服众,靠着你有盔甲和火枪吗?”
“你们的规矩我有些不适应,单打独斗他们不是我对手。”
苏莱曼挠挠汗津津的短发,转移话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