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望向远处的施工现场。
眼神麻木的北齐俘虏,他们沉默地挥动工具,唯一的动力是腹中的饥饿和监工的皮鞭。
当初被夏侯玄下令救下的流民,他们砸实地基的号子声中气十足,搬运石料时会相互搭一把手,混合砂浆的间隙,一个汉子会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汗,咧开嘴跟旁边的人说笑两句。他们疲惫,但眼中有光。
夏侯玄收回目光,没有直接回答陈武,开口喊道:“独眼龙。”
独眼龙催马上前一步:“王爷,小的在。”
“你告诉本王,一座废弃的铁矿,和一座正在开采的铁矿,哪个更值钱?”
独眼龙愣了一下,这是什么问题?
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王爷,那还用说?当然是正在开采的!废矿就是一堆破石头烂木头,能开采的矿,那可是能源源不断出铁锭子,变成银子的!”
夏侯玄又问:“那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和一片种满稻谷的良田,哪个更有用?”
张莽在后面咧嘴一笑,抢着回答:“王爷,这我懂!荒地只能喂兔子,良田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呢!
夏侯玄低头,看向陈武。
“你听到了吗,陈大将军?”
“他们都懂的道理,你一个领兵数十万的大将军,怎么就不懂呢?”
“你,还有你以前的那些同僚,把他们当成路边的野草,碍事了,就放一把火烧掉。烧完了,土地还是荒着,什么用都没有。”
“这是浪费。”
“在我这里,没有野草,只有资源。”
“人,是所有资源里,最特殊,也是最宝贵的一种。”
“他们是会移动的矿山,是会自己耕种的田地。”
“一个死人,对我有什么用?埋了他,需要占一块地,费两把土,这是纯粹的成本支出。尸体腐烂,可能还会带来瘟疫,这是潜在的风险。”
“一个活人呢?”
“他吃饭,消耗粮食,这是运营成本。”
“但他会干活。他修的路,会带来十倍、百倍于他饭食的价值。他盖的房子,能让更多的人住进来,继续干活,继续创造价值。”
“他会买盐、买布、买锅碗瓢盆,这是盘活市场。”
“他赚了钱,会存起来,娶妻生子。他的孩子,是新的劳动力,未来的士兵,下一代的消费者和纳税人。”
“这是一笔一本万利的投资,一个可以自我循环,不断增值的资产。”
夏侯玄俯下身,低声道:“陈武,你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烧掉我自己的良田,炸掉我自己的矿山?”
“你管这,叫仁慈?”
“不。”
“这叫成本核算。”
陈武手里拿着竹编安全帽,站在原地。
他以为当初夏侯玄救下流民,只是一时兴起的伪善。
他错了。全都错了。
在夏侯玄眼里,只有成本,收益,亏损,利润。
一个彻头彻尾,将整个天下都当成一个工程来规划的疯子!
他手里的竹编安全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整个人晃了晃,向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眼神空洞。
夏侯玄看着瘫倒在地的陈武,用马鞭指了指远处已经初具规模的路基。
“这条路,就是动脉。”
“那些流民,就是流淌在动脉里的血液。”
“路修到哪里,生机就带到哪里。血液流到哪里,肌体就不会坏死。”
“这个道理,你现在,懂了吗?”
夏侯玄调转马头,沿着路基缓缓前行。
“李疤!”
“王爷,小的在!”
远处,监督俘虏干活的李疤,小跑了过来。
“混凝土的配比,有没有按标准来?”
“回王爷!绝对不敢马虎!水泥、沙子、石子,一比二比三!!”
夏侯玄点了点头,从马鞍上取下一个铁铲,翻身下马。
走到路基边缘,随手敲了敲已经凝固成型的水泥路面,听了听回声。
“还行。”
他丢下两个字,重新上马。
“告诉陈武,让他起来,别在地上装死。”
“北云大道的工期,不能耽搁。入冬之前,这条路必须给我铺到青州地界。”
“如果他做不到,就别想回北齐了,让他自己,去当路基的一部分
“告诉他,这是命令。”
说完,他一挥马鞭。
“我们走,去云州。”
“驾!”
独眼龙等人连忙跟上,向着云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工地上,李疤走到瘫坐在地的陈武面前,看着他。
“陈大将军,听见王爷的话了吗?”
“起来,干活。”
陈武地捡起地上的铁铲,撑着地站起来。
他看了一眼夏侯玄消失的方向。
“原来如此。”
……
队伍一路向东,进入了云州地界。
刚一踏入,马速慢下来。这里的官道狭窄不堪,路面上布满车辙和坑洼,道路两旁的野草侵占了大半路面。
偶尔能见到的村落,也都显得破败而萧条。田地多有荒芜,三三两两的百姓倚在墙根下,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呆滞地看着这队人马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