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五月夜总带着几分清冽的凉意,明月像被水洗过的玉盘,悬在胡杨小花园的上空,把塑料棚里的新芽照得泛着淡白的光。苏晓棠站在园门口,手里攥着给江亦辰准备的胡杨叶干,指尖被包装袋的棱角硌得有点发疼——江亦辰明天一早要去敦煌,老木匠爷爷说胡杨王的根系最近有些异常,需要他去帮忙查看,这一去至少要半个月。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苏晓棠的声音在月色里有点轻,像被风吹得发颤的胡杨叶。她知道自己不该拖后腿,可一想到要分开半个月,心里就像空了块地方,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江亦辰伸手把她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忍不住握紧:“不用,你在家照看棠棠和阿敦,还有老院子的胡杨,我很快就回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胡杨木刻,是个迷你版的“连理枝”,“这个你带着,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苏晓棠接过木刻,掌心传来木头的温意,眼眶却有点发热。明月的光斜斜落在江亦辰的肩膀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她的脚边,像想把她圈在怀里。“记得每天给我发消息,报平安。”她低头看着木刻上的纹路,声音有点闷,“还有,别像上次一样,为了查根系忘了吃饭。”
“知道了。”江亦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也是,别总熬夜绣东西,早点休息。”他抬头看了眼月亮,忽然想起爷爷当年离开南京去敦煌时,奶奶也是这样站在月下送他,后来奶奶在错题本里写:“明月不谙离恨苦,它只知道把光洒遍人间,却不知道离别的人,连月光都觉得扎眼。”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抱着苏晓棠,才明白那种“斜光引晓穿朱户”的无奈——月光会准时把黎明引到窗前,可离别的人,却要在黑暗里多熬好几个时辰。“等我回来,我们就去老院子煮奶奶的胡杨叶茶,好不好?”江亦辰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轻轻的,像在哄小孩,又像在给自己打气。
“好。”苏晓棠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胡杨木香,心里的空落稍微少了点。夜风卷起几片胡杨叶子,落在他们脚边,像在为这短暂的相拥伴奏,又像在提醒,离别从来都是人生的常态。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江亦辰就提着行李箱出门了。苏晓棠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巷口,才发现窗台上的胡杨盆栽,叶片不知何时卷了边,像在替她难过。她拿起错题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五月六日晨,亦辰去敦煌。明月还没沉下去,斜光已经穿过窗户,落在他叠好的衣服上。我握着他给的小木刻,心里空落落的,才懂奶奶当年写‘明月不谙离恨苦’时的滋味——月亮不懂离别,可我们懂,懂那种连呼吸都带着牵挂的苦。”她在旁边贴了张窗前的月光照,角落里能看到那盆卷了边的胡杨盆栽,像个委屈的小可怜。
上午九点多,门铃突然响了。苏晓棠以为是江亦辰落了东西,快步跑去开门,却看到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服,手里提着个旧帆布包,包上绣着半棵胡杨,眉眼间有种熟悉的硬朗,像在哪里见过。
“请问……是江亦辰家吗?”男人的声音有点涩,带着敦煌口音,“我叫阿岩,从敦煌来,找江亦辰有事。”
苏晓棠愣了愣,把他让进屋里,给她倒了杯温水:“亦辰今天一早去敦煌了,你找他有什么事?要不要我帮你转达?”
阿岩接过水杯,指尖攥得发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是阿木的儿子。阿木……是江亦辰爷爷当年的学生。”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个泛黄的笔记本,封面已经磨破,“这是我爸当年的笔记,他临终前说,一定要把这个交给江家人,问清楚当年的事。”
“阿木?”苏晓棠心里一动,她好像在爷爷的旧手札里见过这个名字,好像是爷爷最看重的学生之一,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开了敦煌。她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一九八五年秋,拜江先生为师,学胡杨木刻。先生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要把毕生所学都教给我。”字迹很工整,带着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可翻到后面,字迹渐渐潦草起来:“一九八七年冬,先生不肯教我‘胡杨守心刻法’,说我‘心性不稳’。我看他就是偏心,把最好的都留给石建国!我走了,再也不回敦煌了!”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一九八八年正月,旁边画着一棵歪歪扭扭的胡杨,像在发泄不满。
苏晓棠看着笔记本,忽然想起爷爷的旧手札还在书房的抽屉里,连忙跑去拿。手札里有一页写着:“阿木天资卓绝,是学刻法的好材料,可他性子太急,总想着一步登天。‘胡杨守心刻法’需心无杂念,若他现在学,木气反噬会伤他本源,我只能暂瞒,待他磨性三年再教。今日他留书离开,我心甚痛,只盼他日后能懂我苦心。”旁边还夹着一张照片,是年轻的阿木和爷爷站在胡杨王下,阿木笑得灿烂,爷爷的眼里满是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