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光漫过岛礁时,殷璃是被指尖的灼痛惊醒的。
她蜷在竹席上的手无意识攥紧,掌心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那是昨夜握着玉戒时,戒壁上的医道纹刻太深,在掌心犁出的细痕。
抬眼便见喻渊立在石台前,晨雾里他的身影被染得发白,正用指节轻叩那方干涸的青石板。
露水没了。他回头时,发梢还沾着昨夜海风的咸湿,但不是镜碎了。
殷璃掀开薄被起身,赤足踩过凉丝丝的地板。
石台上那枚刻着字的铜牌仍在,只是周围再无凝露成涡的奇观。
她伸手抚过石面,触感从湿润变得粗粝,像被某种更坚韧的东西覆盖了——是灵气,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灵气。
他们能自己看了。喻渊的指尖在石台上划出半道弧,空气中浮起几缕微光,正是昨日海面上那些浮游生物的幽蓝,昨夜西南方向有灵息震荡,药鉴台的灵柱崩了。
殷璃的瞳孔微微收缩。
前世药鉴台是医监最锋利的刀,以之名碾碎过无数野医的方笺。
此刻她想起水面倒影里那个用金帛扎蝴蝶结的青年,想起他泛红的眼尾——原来不是学不会规矩,是规矩困不住人心。
去把陶罐拿来。她转身走向木柜,指尖拂过最上层的锦盒,盒底压着的玉戒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那是前世医尊殿的信物,戒身雕着十二重药草纹,每道纹路里都锁着历任医尊的灵识。
从前她总嫌它沉,此刻却觉得它轻得可笑。
喻渊将陶罐搁在火塘上时,木柴噼啪炸开火星。
殷璃捏着玉戒的手悬在陶罐上方,忽然顿住。
你说,当年我接这枚戒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们举帛书那样?她声音很轻,像是问风,又像是问自己,跪着,抖着,觉得这是天大的荣耀。
喻渊往火里添了把海芙蓉枝,火星窜得更高了:那时你跪的是医道,现在他们跪的是...自己。
玉戒落入沸水的瞬间,陶罐里腾起刺目的白光。
殷璃后退半步,看着戒身的纹路寸寸崩解——第一重碎成星屑,第二重融成雾霭,最后一重炸开来时,整个火塘的火都灭了,只剩一缕青烟裹着药香,直直往天上钻。
这是给旧神的饯行酒。喻渊拾起火塘边的藤环,那是昨日旧灵网崩解时他捡的,尖刺上还沾着血,该来的,快了。
正午的天暗得毫无预兆。
殷璃正替喻渊包扎藤环划出的伤口,窗外的光突然像被谁抽走了。
她抬头时,看见云层在头顶翻涌成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瞳处浮着模糊的纹路——是医尊令,和她前世戴的玉戒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残余的老东西。喻渊的指节捏得发白,袖中灵息翻涌,想借你的影子立神,让天下医者再跪三百年。
殷璃却按住他欲动的手腕。
她望着那虚眼,看见它边缘正簌簌往下掉碎片,像被风揉碎的纸人。
有细碎的声音从云里漏出来,起初是嗡嗡的蜂鸣,渐渐清晰成字句:
...他教我用金帛扎伤口,比医监的麻沸散管用...
...昨日给张婶扎针,她的脉跳得和共脉图上的星点一个节奏...
...为什么要跪?我治得好,我自己知道...
虚眼抖得更厉害了。
殷璃松开喻渊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掌心的血痕——那是玉戒留下的最后印记,此刻正随着那些细语发烫。
它在怕。她轻声说,怕自己骗不了人了。
喻渊抬头望向虚眼,忽然笑了。
他的笑里带着几分释然的狠劲,像当年在医尊殿外,那个偷递伤药的小药童终于撕碎了藏药的破布:当年他们用这枚戒锁你的灵,现在倒要用你的影子锁天下人...可惜,真神早不在神坛上了。
云层里的细语突然拔高,像是千万人同时开口。
虚眼的轮廓开始扭曲,先是眼尾崩成星尘,接着整个瞳孔碎成光点,最后连眼白都散作了云。
殷璃走到门口时,风正卷着细碎的光粒从她身侧掠过。
那些光粒里有海芙蓉的香,有金帛的锈,有药罐的烫——是人间的味道,不是神坛的。
她望着海平线,那里有个白点在晨光里忽隐忽现。
去海边。她对喻渊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我好像...听见贝壳在说话。
喻渊跟着她往海边走,路过石台时,他瞥见那枚字铜牌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密的裂痕。
但裂痕里不是空的,有幽蓝的光正顺着纹路往外渗,像有人在石心里种了片星海。
殷璃赤足踩上湿软的沙滩时,潮水刚好退去。
她弯腰拾起一枚月牙形的贝壳,指尖刚碰到贝壳边缘,忽然所有的风都停了。
海浪悬在半空,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喻渊站在她身后,望着她发顶被风扬起的碎发忽然垂落,望着她掌心的贝壳缓缓合上——那动作轻得像在捂热一颗心跳。
而九域的风,就这么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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