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巴掌落在小武脸上的脆响,像一颗石子投入陈家原本就不平静的池塘,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
英子的怒火,如同夏日午后的雷暴,来得迅猛而激烈,将书珍劈头盖脸地浇了个透心凉。
那不是简单的训斥,而是带着失望、痛心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字字句句都戳在书珍的面子和心坎上。
“面子?面子能当饭吃?能比你身上掉下来的肉金贵?为了外人一句闲话,你就舍得打自己的儿子?”
“书珍啊书珍,你这心是怎么长的?!” 英子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千钧之力,至今仍在书珍耳边回响。
那几天,书珍确实有些蔫。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或者默默地打毛线,脸上没了往日的活络劲儿。
夜深人静时,看着熟睡的小武,那红肿的脸颊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她心里是有些后悔的。
是啊,小武再调皮,也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就下得去手呢?还不是为了让田武回家少说闲话 的虚名?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抚摸儿子的头,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缩回手,心里五味杂陈。
然而,这份短暂的悔意和沉寂,就像雨后初晴的天空,看似干净,却抵不过下一场更猛烈的 “客人” 风暴。
周末,如期而至。
清晨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懒洋洋地洒在堂屋的水泥地上,映出些许尘埃飞舞的轨迹。
空气里弥漫着英子早起熬的玉米糊糊的香气,混合着煤炉燃烧的淡淡烟火味,这是陈家寻常周末的开端。
小武蹲在堂屋地上,正拿着一个缺了角的塑料玩具车,在地上推着玩,嘴里 “呜呜” 地模仿着汽车发动的声音。
小文则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捧着一本语文书,眼神却有些飘忽,时不时瞟向门口,小眉头微微蹙着。
她知道,今天,那个 “特殊” 的周末又要开始了。
果然,没过多久,院门外就传来了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小姑!姑父!我们来啦!”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咋咋呼呼的女孩声音响起,是书珍侄女大荣子。
紧接着,是一个略显憨厚的男孩声音:“小姨,我来了。” 这是二姐家的儿子,田武。
书珍原本还有些沉闷的脸,听到这两个声音,像是瞬间被点燃了引线,立刻换上了一种近乎夸张的热情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出去。
声音也拔高了八度,透着一股刻意的亲昵:“哎哟!我的大荣子、田武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坏了吧?”
英子端着一碗刚盛好的玉米糊糊从厨房出来,看到门口的情景,脸上的表情淡了淡,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碗放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又转身回了厨房。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个周末,家里的 “中心” 又要变了。
大荣子是书珍大哥的女儿,今年十九岁,正是爱俏的年纪,穿着一件印着流行明星头像的 T 恤,牛仔裤,头发梳得光溜溜的。
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把包往靠墙的椅子上一扔,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桌上英子刚洗好的一个苹果,张嘴就啃,含糊不清地说:“小姑,我饿了,早上没吃饭就来了。”
田武则显得文静一些,比大荣子小两岁,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干净的衬衫和长裤,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书包,看起来像是来 “学习” 的。
他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小姑好。”
“饿了是吧?” 书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地说,“小姑给你们留了好吃的!”
“今早特意去北街买的肉包子,还有鸡蛋!小文,去,把厨房那个保温饭盒拿来,给你表姐和表哥拿包子吃!”
小文正在看书,听到母亲的吩咐,身体僵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母亲那副全然围着表姐和表哥转的样子,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简单的玉米糊糊和咸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她小声说:“妈,我和弟弟还没吃早饭呢……”
“你们吃什么早饭?玉米糊糊就咸菜,饿不着!”
书珍不耐烦地打断她,眼睛依旧盯着大荣子和田武,“你表姐和表哥难得来一次,又是要学习的,得多补补!快去!”
那语气里的急切和对自己的忽视,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小文一下。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失落,默默地放下书,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向厨房。
她能感觉到,表姐大荣子投过来的那带着一丝得意和理所当然的目光。
小武也停下了玩车,他仰着脸,看着书珍,小声说:“妈妈,我也要吃肉包子……”
他昨天就听奶奶说,妈妈今早要买肉包子,说是要给他和姐姐当早饭的。
书珍正忙着给田武倒水,听到小武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一个小孩子家,吃什么肉包子?吃玉米糊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