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啪”的一声闷响。
李峥听着铜制帘脚打在门上的“啪嗒”声，猛然往椅背上一靠，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婉欣虽是庶女，却是在将军夫人身边长大的，吃穿都比照着将军嫡女，即使后来被赶回侍郎府，做了廉王妾室，亦是锦衣玉食，婢仆环绕，她连做梦也没梦见过京兆府的牢狱。
直到被京兆府狱卒粗暴地推搡进又臭又脏的牢房，犹自不肯相信，只疑自己深陷在恶梦里。
直到一只肥壮的硕鼠从她脚背上爬过，那真实的触感激起她满身的鸡皮疙瘩，她才不得不从幻想中醒来。
尖叫声响彻整个牢狱。
一个满脸横肉的女狱卒被尖叫声从睡梦中惊醒，瞪着铜铃大的眼，使劲踢了脚碗口粗的木栅栏，恶狠狠地威胁道：“再叫，拔了你的舌头！”
“老、老鼠……”江婉欣浑身哆嗦着，纤白的手指着角落里。
“哟！听说是敢杀人的，竟然连只老鼠也怕？”另一个尖嘴猴腮的拿根细木棍剔着牙，不怀好意地笑着，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江婉欣只觉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嘴往马桶边跑。
满脸横肉的冷笑一声，拿胳膊肘拐了尖嘴猴腮一下，两人回中间的小房间继续睡觉去了。
江婉欣蹲在马桶边一阵狂吐，直到连酸水也吐不出来，才软软地歪倒在地上，不停地干呕。
酸腐味，霉臭味混着尿臊味，大便味和不知道什么的味道，直冲她的鼻腔，激得她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
人类的适应能力真是强大。
五天后，江婉欣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坐在脏污的稻草上，就着百味啃着粗陋的黑窝窝头。秀宜自从去年搬去廖府，就日日汤汤水水养着，又跟着魏蜜练拳，身体比一般闺秀健壮，恢复得也快。
廖珠和张秀文日日与她作伴。
李青竹每日一早就来，问过她的情形，才和张卫国一起上朝，下朝后又厚着脸皮来侯府蹭饭，随口跟她讲讲朝中消息。
这日下朝后，李青竹又来侯府蹭晚膳，见她正扶着白芍在屋里慢慢走，满天晚霞透过窗户，映在她脸颊红扑扑的。
忙上前扶住她，眉梢眼角都是欢喜：“宜姐儿，皇伯父允了我们腊月十八大婚。”
秀宜不由着急，也顾不得害羞，道：“时间这么仓促，怎么来得及准备嫁妆？”
李青竹揉揉她的头，扶她回床上躺好：“没有嫁妆也无妨，我养得起你。”
张卫国笑道：“虽如此说，到底关乎宜姐儿和我侯府的脸面。不过，我已带信给廖家嫂嫂给，请她帮着置办，宜姐儿且安心休养。”
正说着，丫鬟来报，王氏来了。
张卫国忙道：“快快有请。”
王氏带着满身阳光，笑盈盈地走进来。
众人忙乱着彼此见礼。
秀宜笑着叫舅母，便欲下床。
王氏忙紧走几步，握住她的手，不叫她起身，柔声道：“快些躺好！又不是外人，不用穷讲究。你只管好生歇着。”
秀宜哭笑不得：“哪就那么娇气了？养了五天，都大好了。”
王氏道：“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听父亲说你肩上的伤擦着筋了，且得养呢。”
秀宜笑着抬了抬手道：“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唬得王氏忙双手托住她抬着的手，急声斥道：“淘气！真要有个万一……还不好生放下！”
秀宜见她担心，乖乖放下手，安抚：“舅母莫忧心，真无妨碍。”
王氏缓了神色，轻轻掐了把她略显憔悴的面颊，郑重道：“你年纪尚小，不知道厉害。若养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
张卫国赞同道：“你舅母说得对，莫以为自己年轻就不当一回事！不养好不许下床！府里中馈叫文姐儿暂管着。”
李青竹也温声劝道：“岳父和舅母说的都是正理，是好话！宜姐儿得听。”
廖珠和文姐儿及满屋丫鬟们也都纷纷赞同地点头。
秀宜忙乖乖答应，保证道：“我一定把舅母的话放在心上，好好养伤，大家只管放心。”
又瞧一眼神色平静的李青竹，心里腹诽：还未成婚呢，这岳父和舅母倒叫得顺畅。
李青竹猜出她的心思，冲她眨眨眼。
秀宜忙转开头，脸颊泛起霞色。
王氏掏出一本精致的册子，递给张卫国：“这是我和你大哥斟酌着，又请示过父亲，帮着给宜姐儿拟的嫁妆单子，侯爷看看可有添减？”
张卫国接过来，仔细参详，半晌才道：“嫂嫂考虑得很全面，宜姐儿也看看，可有意见？”
秀宜也不推托，接过来仔细看了，道：“福运赚钱，四个都给我不妥，得给大哥两个，阿娘的珠宝首饰也该分大哥一半——大哥不戴，不还有未来大嫂？”
王氏笑着道：“我们商量过，妹妹那么多嫁妆，也就给了你四个铺子和头面首饰，诸如庄子、良田什么的都给了你大哥，说起来还是你略略吃亏。”
说着瞧一眼张卫国，又道：“这四个铺子在江夫人手里年年赔钱，在你手里才有起色，正应该给你！嫁妆里的头面首饰，世家里都默认是留给女儿的，你实不必推辞。”
张卫国忙道：“你舅母说的在理。何况你是嫁入王府，嫁妆少了不好看，我还想着再多给你添点的。你哥哥是侯府世子，不用你操心。”
秀宜还待要说，王氏已道：“铺子虽值钱，看着却不热闹，明儿我就带你两个妹妹去帮你置办嫁妆。只是一样，时间这样赶，现打家俱却是来不及的。你若不嫌弃，给珠姐儿打的梨木家俱先给你用。”
秀宜忙道：“舅母这话就生分了，我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只是妹妹也在议亲，若我用了……”
廖珠笑起来，道：“我还小着呢，且用不上。到时候姐姐打了还我就是。”
秀宜眼圈微红，感激地道：“多谢妹妹！累舅母操心了。”
李青竹郑重地对王氏行了一礼：“我替宜姐儿给舅母作揖了。多谢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