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的清晨带着咸湿的海风,吹散了街角早餐摊的蒸汽,粤剧排练场的木门虚掩着,门板上的红漆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浅黄的木色。隐约传出琵琶与二胡的合奏,调子是《帝女花》里的“妆台秋思”,缠绵中带着几分凄婉。许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刚买的热蛋挞,黄油香混着海风漫进鼻腔——这是司徒倩念叨了好几天的,说排练场的点心总缺份奶味。他望着场内,司徒倩正穿着水袖戏服排练《帝女花》的“香夭”选段,水蓝色裙摆旋起时,衣料上绣的暗纹牡丹随动作绽开,像极了他父亲老照片里上海的蓝印花布。那照片是父亲回港时带的,边角都磨圆了,此刻被他揣在衬衫口袋里,隔着布料也能摸到微微的弧度。
“阿峰,你看这段身段如何?”司徒倩回眸一笑,眼尾的胭脂是按传统粤剧的法子调的,掺了点玫瑰花瓣的汁液,带着自然的妩媚。她的水袖甩得又快又稳,指尖在半空划出弧线,正是爷爷司徒远当年独创的“云袖”技法。许峰刚要开口,把蛋挞递过去,排练场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道具师老陈跌坐在地,手里的浆糊盆摔在地上,米浆溅了他一裤腿,连带着旁边堆叠的戏服都沾了几点白渍。他指着布景板后,声音发颤:“是……是黑眉锦蛇!英国殖民时带来的品种,我在动植物志上见过!”
人群瞬间骚动,演员们纷纷后退,有位旦角吓得踩掉了戏鞋,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白布袜。许峰迅速脱下西装外套,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猛地罩住蛇头,外套的牛角纽扣硌得他手心发疼。他钳住蛇身的力道很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利落劲让司徒倩想起他父亲当年在地产谈判桌上的果决——老员工说过,许敬鸿签合同从不拖泥带水,捏笔的手和此刻许峰钳蛇的手一样稳。“别怕,这种蛇无毒,但攻击性强。”许峰钳住蛇身时,忽然注意到蛇鳞上沾着细碎的木屑,纹理呈波浪状,与排练场后门的朽木纹理完全一致,“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蛇不是自己钻进来的。”他瞥了眼墙角的扫把,昨夜打扫时明明清理过缝隙,绝不可能藏住这么条长蛇。
警署的笔录室刷着米黄色的墙漆,墙皮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灰扑扑的水泥。老陈坐在硬木椅上,手指还在发颤,面前摆着杯刚泡的浓茶,热气腾腾却没怎么动。他回忆起清晨的细节:“我开门时见台阶上有个木箱,盖着块黑布,以为是新做的布景道具,箱子上还贴着张纸条,写着‘急送排练场’。我没多想,打开就见蛇窜了出来,吓得我腿都软了——那箱子里还垫着层旧棉絮,一看就是特意为藏东西准备的。”箱子已被警方收走,上面没有指纹,却在箱底刻着个模糊的徽章,像朵变形的蔷薇——许峰在英资旧档案里见过,是1960年负责监视他父亲的部门标记,当时档案里的信笺抬头就印着这个,旁边还标着“机密”二字。
“这不是简单的恶作剧。”陈宇拿着蛇的鉴定报告进来,报告的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烟草气飘过来。“这种蛇在香江野外早已绝迹,十年前就没了记录,只有私人养殖场能弄到,”他顿了顿,翻到购买记录那页,“而最近三个月的购买记录里,有个匿名账户用的是英资银行的旧账户,开户时间是1975年,户主信息早就查不到了。昨天傍晚还有笔汇款,刚好够买条成年黑眉锦蛇。”
许峰的指尖在桌上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忽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那页纸边缘还有咖啡渍:“英资最擅长用阴私手段,不正面冲突,专挑暗处下手,让你在人前出丑,自乱阵脚,最后不战而退。”他望向窗外,晨光中的维多利亚港看似平静,货轮缓缓驶过,水面的波纹却像藏着无数双眼睛——码头边有几个穿风衣的人影,正对着排练场的方向张望,袖口隐约露出半截金属徽章,与箱底的蔷薇图案隐约相合。
几乎同时,上海的粤剧团里,司徒倩正对着电话听筒蹙眉,听筒的塑料壳边缘有些磨损,是去年排《紫钗记》时不小心摔的。团长的声音带着焦虑,透过电流传来些微杂音:“香江那边出事了?我们刚收到文化局的通知,说有人举报你‘借粤剧宣传不当言论’,要求暂停合排,还说要派人来调查乐谱的来源。”
她挂了电话,将听筒放回座机,翻开举报信的复印件,纸是廉价的草纸,透着粗糙的纤维。字迹刻意加粗,墨色浓重,却在“粤剧”二字的笔画转折处露出破绽——那横画收笔时的回锋,与许峰父亲留存的威胁信笔迹如出一辙。当年她在档案馆见过那些信,泛黄的纸页上,正是这种藏不住的戾气,让她对这个细节印象极深。“他们想让沪港两地的粤剧人互相猜忌,从内部散了这合排的事。”司徒倩用桌上的相机拍下举报信,调了调焦距,确保字迹清晰,传呼机很快震动,许峰的消息带着笃定:“英资在怕,怕我们用粤剧证明两地本是一脉,怕这文化的根扎得太深,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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