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磡体育馆的后台比白日里更显拥挤。穿亮片裙的选手在镜子前反复练习微笑,嘴角的弧度调整了一次又一次,有人用眉笔在唇边画了道浅痕做标记。
然而,化妆台的射灯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狭长,叠在墙上像幅抽象画,混着发胶与香水的气息,还飘着点定妆喷雾的酒精味,在空气里织成一张紧张的网,连呼吸都带着紧绷的节奏。
司徒倩坐在角落的化妆镜前,镜沿摆着支没盖盖子的口红,是李婆婆特意选的豆沙色,说“上台显气色,又不张扬”。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凤凰玉佩——玉佩温润,雕工细腻,凤凰的尾羽舒展,每片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辨,这是李婆婆今早塞给她的,老人家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玉上,说“玉能镇惊,就像当年登台前师傅给我的那块,攥着它,嗓子就亮,心就定”。
而且,镜面上还粘着片干枯的茉莉花,是许峰昨天从家里的花盆摘的,说“借点花香给你开嗓”。
镜面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边角有些卷曲,被透明胶带小心地粘过,是许峰父亲许敬鸿年轻时的样子。
在黑白影像里,他穿着长衫站在粤剧舞台边,背景是“梨园春”的戏班牌匾,木头边框有些斑驳,手里捧着线装戏本,书页边缘卷起,笑容温和,眼神里有对戏曲的痴迷,仿佛能透过照片听见他轻哼的调子。
许峰昨天特意送来这张照片,用牛皮纸袋装着,袋口系着红绳,说:“这是我爸二十岁时拍的,那时候他还在戏班打杂,搬道具、抄戏词,就盼着能登台唱一段。”
“有一次班主让他替场演个小角色,他紧张得忘词,下来后躲在后台哭,我奶奶总拿这事笑他。”
“他要是还在,肯定会来听你唱。他总说,好嗓子是老天爷赏饭,不分地域的,内地来的也好,香江本地的也罢,唱得好就该被人听见。”
“阿倩,轮到你候场了。”服装助理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她手里拿着熨烫好的披风,上面绣着缠枝莲纹样,金线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边角还别着枚银色的安全别针,怕演出时散开。
司徒倩深吸一口气,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改良粤剧戏服上的金线在灯光下闪了闪——这是许峰找尖沙咀老字号裁缝连夜改的。
而那家铺子的红木柜台都包了浆,裁缝师傅戴着老花镜,尺子在布上比画了不下十次,保留了传统的水袖与盘扣,盘扣是手工打的葡萄扣,颗颗饱满,却用更轻便的软缎替代了传统硬缎,袖口收窄了两寸,方便舞台走动。
并且,裁缝师傅边踩缝纫机边说“既要守旧,也要知新,这样才穿得舒服,唱得自在,当年红线女来做戏服,也常让我改改样式呢”。
走廊里撞见陈宇,他正举着摄像机调试镜头,机器是从电视台借来的,黑色机身沉甸甸的,肩带勒得他肩膀发红,印出两道深痕。
他旁边的助理抱着盘录像带,上面贴着“备用带”三个字。看见司徒倩便往后退了两步,对着取景器说:“拍下来给重庆大厦的街坊看,王太特意让我多拍你水袖的动作,说要学了教孙子,她孙子昨天还拿着根布条当水袖在楼道里跑。”
当镜头扫过她的戏服,他忽然补充,“许先生在观众席第三排,靠中间的位置,刚我去送水看见的,他还跟旁边的老先生打听你之前的比赛视频呢。说怕太靠前让你分心,还特意让我给你带句话,‘就当在天台练嗓子,放松唱’。”
司徒倩走到侧台时,正听见主持人报幕,他手里的话筒线绕了两圈,末端还缠着胶布,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场馆,带着点电流的杂音:“接下来有请23号选手,司徒倩!”
“这位选手,她将带来融合粤剧与民谣的改编作品——《根》!据说这首歌里,既有岭南的荔枝香,也有江南的茉莉味,甜的、清的缠在一块儿,保证大家听得过瘾!大家掌声欢迎!”
此刻,聚光灯骤然打在身上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口,压下了那股翻涌的紧张。
体育馆内的欢呼声像涨潮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浪涛般拍打着耳膜,前排观众的欢呼声清晰可闻,有人举着“司徒倩加油”的灯牌,塑料板边缘被磨得有些毛糙,隐约能听见前排有人喊“阿倩加油”,那是重庆大厦的邻居们
这时,李婆婆带着他们坐了两小时巴士赶来,转了三趟车,挤在廉价座位区,手里还举着用硬纸板做的灯牌,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粤韵传情”,边缘用金粉描了圈,是张叔的手笔,他昨晚特意去买的金粉,说“要让全香江都看见我们大厦的姑娘,亮堂!”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第三排。许峰穿着深色西装,没像往常那样随性地敞着领口,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是她前几天帮他选的藏青色,说“配你的眼睛,显得沉稳”。
他袖口露出点白衬衫的边角,熨得笔挺。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塑料掌声拍具,红色的,上面印着“红馆纪念”,见她望过来,便轻轻挥了挥,眼底的笑意比舞台灯还亮,像藏着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