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压在重庆大厦的穹顶。
而楼道里的灯泡忽明忽暗,钨丝发出“滋滋”的轻响,映着墙壁上斑驳的涂鸦——“我们都是中国人”几个字被人用白色油漆涂过,却又倔强地透出底下的红色底漆,像未愈合的伤口。
许峰站在三楼的转角,手里攥着张警司刚送来的配电房平面图,图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边角微微卷起,指尖在标注“高危区域”的红圈上反复划过,纸面留下几道深色的痕迹,混着些许从墙上蹭来的灰。
“阿峰,居民都安置好了。”司徒倩从楼梯下来,额角渗着细汗,鬓角的碎发贴在脸上,沾着点灰尘,那是刚才帮王太搬铁皮箱时蹭到的。
她手里拿着个铁皮饼干盒,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里面装着李婆婆塞给她的薄荷糖,玻璃糖纸在昏暗里闪着微光。
“刚才,李婆婆说她的降压药落在房间了,我上去拿。她说药瓶是玻璃的,早上放在窗台晒过太阳,瓶身上还贴着张红纸条,写着‘每日一粒’,一眼就能看见。”
“我陪你去。”许峰拉住她的手腕,她的体温比平时高,掌心潮潮的,带着股淡淡的薄荷香,大概是刚才跑上跑下累的。
在配电房就在四楼走廊尽头,绿色的铁门锈迹斑斑,门把手上缠着圈生锈的铁丝,离李婆婆的房间不过十米,此刻像一头蛰伏的野兽,藏在走廊深处的阴影里,门底的缝隙透出点微光,像是有人在里面动过手脚。
这时,楼道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谁家炒了蒜蓉通菜,蒜香混着隔壁美发店飘来的劣质香水味,还有搬运工阿强身上的汗水味——那是重庆大厦独有的气息,杂乱却鲜活,藏着无数人讨生活的热气。
司徒倩敲响李婆婆的房门时,隔壁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梅艳芳的《女人花》,磁带有些卡壳,“摇曳”两个字反复转了两圈,带着点电流声,旋律在空荡的楼道里盘旋,竟生出几分温柔的暖意,让紧绷的神经都松了些。
“阿倩来啦?”李婆婆打开门,手里还拿着没织完的毛衣,竹针在指间灵活地穿梭,毛线是孔雀蓝的,团在膝上像只安静的鸟,“刚才听司徒雄在楼下喊,说有坏人要来搞破坏,真是辛苦你们了。”
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尾音微微上翘,却字字清晰,“这楼啊,住了快十年,台风天漏过雨,半夜水管爆过三次,连老鼠都比别处多,风风雨雨都见过,倒也不怕什么。”
司徒倩接过药盒,玻璃瓶盖在灯光下闪了闪,忽然注意到墙上的老照片——镶在掉漆的木框里,边角磕掉了块。
这照片里年轻的李婆婆站在广州的骑楼前,穿着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朵白玉兰,笑得明媚,身后的招牌写着“粤韵茶楼”,墨迹被雨水浸得有些晕。
“婆婆,您以前是做什么的?这张照片真好看,您年轻时像电影明星。”
“唱粤剧的。”李婆婆叹了口气,放下毛衣,指腹轻轻划过照片边缘,那里的玻璃有道裂纹,是去年搬家时不小心碰的。“
因动荡时局后来战乱,就跟着先生来了香江;原以为能在油麻地搭个戏棚,教几个徒弟,安稳度日,没想到……”
她没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司徒倩的手,掌心带着竹针磨出的薄茧,粗糙却温暖,“你唱歌好听,要好好唱下去,别像我们,把嗓子都唱哑了,现在连《游园惊梦》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哼不全,调子总跑。”
离开房间时,《女人花》的旋律正好唱到“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
许峰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听着楼道深处的动静——除了收音机的声音,还有一种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砂纸磨金属,又像是拖动什么重物,从配电房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藏在歌声的间隙里。
“怎么了?”司徒倩压低声音,握紧了手里的药盒,玻璃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让她打了个轻颤。
“配电房方向。”许峰拉着她迅速躲进消防通道,厚重的铁门只留了条缝,从缝隙里望去。
此时,看见三个穿着电工制服的男人正用撬棍撬动配电房的铁门,动作熟练得不像新手,撬棍的支点垫着块橡胶皮,显然是怕发出太大声响惊动别人。
其中一个人挽着袖子,露出的手腕上,有块和许振江狱友同款的刺青——是个扭曲的“邦”字,墨水发蓝,像是新补过,边缘还泛着点红肿。
许峰立刻摸出BP机,按键的手指有些抖,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给张警司发信息:“目标已出现,配电房,三人,持械,穿蓝色电工服,其中一人手腕有‘邦’字刺青。”
发送键刚按下,就听见其中一个矮个男人骂骂咧咧,带着点港腔:“妈的,许先生说了,十分钟内搞定,炸了这破楼的总闸,看那些大陆仔还怎么待!等没电了,黑灯瞎火的,抢东西都方便,到时候趁机混出去,谁也抓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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