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杭”营地一夜未眠。南面丛林边缘的短暂冲突与那名神秘受伤土着的突然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营寨加强了戒备,哨探的数量和巡逻范围扩大了一倍,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指挥所内,烛火通明。萧景珩与沈清辞对坐案前,案上铺着那张土着用木炭画在树皮上的简陋图案——圆圈、波浪、中心点。旁边,放着新绘制的海湾周边地形草图。两人眉头紧锁,反复比对。
“世子爷,您看,”沈清辞指尖轻点图案中心的点,又指向草图上海湾中央一处标注为“疑有暗礁”的区域,“若这圆圈代表海湾,波浪是海水,这中心点,是否意指海湾中央有特殊之地?或岛,或礁,或……其他什么?”
萧景珩目光锐利:“很有可能。此地海湾广阔,我等探查未遍,尤其是中央水域,暗流复杂,未曾深入。若此地真有隐秘,或许便是那伙‘黑面’土着追杀此人的原因!”
“此人身份,至关重要。”沈清辞道,“‘灰岩’长老之子‘猎风’与几名高山部落勇士正在尝试与他沟通,虽言语不通,但观其举止容貌,似与‘黑面’土着同源,却更为……精致?他佩戴的骨饰纹理繁复,不像寻常部落民。”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世子爷,夫人!‘猎风’有要事禀报!”
“快传!”
帘幕掀开,高山部落年轻勇士“猎风”快步走入,他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行礼后急声道:“大人!夫人!我们与那人(指受伤土着)用手势和画图沟通了一夜,略有收获!他自称来自‘海民’部落,居于‘大湾’(可能指更南方的某处大型海湾)中的‘圣岛’上。那‘黑面’部落是他们世仇,称‘林魈’,凶残嗜杀。他是在一次‘林魈’袭击‘圣岛’时,为保护部落圣物(他比划着一个发光的圆盘状物体)突围时被俘,一路被追杀至此。他画的这个,”猎风指着树皮图案,“指的就是他们部落的‘圣岛’,据说岛上有……有会发光的石头,和祖先留下的‘神迹’!”
发光的石头?神迹?萧景珩与沈清辞心中剧震!这描述,极易让人联想到……黄金?或者某种宝石?乃至……前代文明遗迹?
“可知‘圣岛’具体方位?‘林魈’部落规模如何?为何追杀他至死不休?”萧景珩连声追问。
“猎风”摇头:“方位他只知在南方大湾,具体不明。‘林魈’部落人数众多,据他说有‘如林中之叶’,擅用毒箭吹箭,极为难缠。追杀他,似乎不仅为仇,更重要的,是想夺取他拼死带出的那件‘圣物’!他说那‘圣物’关乎部落存亡!”
线索逐渐清晰,却引向了更深的迷雾。一个拥有“圣岛”、“发光石头”、“神迹”的“海民”部落,一个凶悍世仇“林魈”部落,一件关乎存亡的“圣物”……这片新大陆的文明复杂程度,远超想象!
“此事关系重大!”萧景珩沉声道,“‘猎风’,你做得很好!继续尝试与他沟通,务必问出更多关于‘圣岛’、‘林魈’以及那‘圣物’的细节!但要保证他的安全,此事需绝对保密!”
“猎风”领命而去。
屋内重归寂静。萧景珩与沈清辞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灼热。
“发光石头……神迹……”沈清辞喃喃道,“若其所言非虚,此地蕴藏之富,恐怕远超我等想象。那‘林魈’部落如此势大,且已逼近我等势力范围,将来必是心腹大患!”
“福兮祸之所伏。”萧景珩目光深邃,“这‘海民’部落的幸存者,是危机,也是机遇。若能借此了解南方敌情,甚至……与那‘海民’部落取得联系,或可得一强援,共抗‘林魈’及可能南下的西番势力。但眼下,需先解决迫在眉睫的威胁——那伙‘林魈’追兵虽退,绝不会善罢甘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一名哨探急匆匆闯入:“报!世子爷!南面山林发现大量‘林魈’土着踪迹!估计有数百人!正在伐木造筏,似欲强渡河流,逼近我营!”
来了!报复果然来了!而且规模远超上次!
“全军备战!”萧景珩霍然起身,杀气凛冽,“弓弩火铳上墙!岸防炮调整射界,覆盖河滩!‘星槎’、‘海狐’号驶近河口,侧舷炮准备轰击渡河之敌!派人速往高山部落求援,请‘雄鹰’大首领派勇士沿河设伏,断其退路!我要让这群魑魅魍魉,有来无回!”
命令如疾风般传遍营寨。战鼓擂响,号角连营。士兵们奔跑着进入战斗位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与肃杀之气。
沈清辞没有退缩,她冷静地对萧景珩道:“世子爷,妾身去‘百草堂’协助医官准备救治伤患,并组织妇孺退入核心营区避险。”
“小心!”萧景珩深深看她一眼。
“你也是。”沈清辞点头,转身离去,背影坚定。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新登基的景和帝(四皇子)一身明黄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面色阴沉如水。御案上,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章。
一份,是都察院数名御史联名弹劾永宁侯世子萧景珩的奏折,措辞激烈,罗列“擅开边衅”、“结交蛮夷”、“靡费国帑”、“海外坐大、心怀叵测”等十大罪状,附有“东南商民”血泪控诉的万民书(实为伪造),要求朝廷即刻下旨锁拿萧景珩回京问罪,并裁撤市舶司。
另一份,则是通过冯保秘密渠道呈上的一枚蜡丸密奏,以及几样实物——正是张诚历尽千辛万苦、突破重重封锁送抵京师的铁证!密奏中,萧景珩详陈了发现新大陆、与土着结盟、遭遇葡萄牙舰队袭击以及俘获敌酋阿尔梅达的经过,并附上了阿尔梅达画押的口供、葡萄牙军官与澳门议事会往来密信的抄件,清晰指证了三皇子余党如何勾结葡人,欲置其于死地!随同密奏送来的,还有几块黄澄澄的自然金块、几穗颗粒饱满的金色谷物(玉米)以及一张勾勒着陌生海岸线的草图!
“陛下,”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垂手侍立一旁,声音尖细低沉,“萧世子所奏,言之凿凿,人证物证俱在。三王爷(三皇子)那边……怕是狗急跳墙了。这新大陆之物产……着实惊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金块和玉米,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景和帝冷哼一声,指尖重重戳在奏章上:“朕这个三哥,真是好大的胆子!内结党羽,外通西番,构陷忠良,甚至欲断朕之臂膀!这新大陆……若真如萧景珩所言,乃无主之地,沃野万里,金矿遍布……岂容西番蛮夷觊觎!更岂能成为党争的牺牲品!”
他猛地转身,眼中寒光四射:“传朕密旨!一,着冯保你亲自督办,秘捕与三皇子勾结葡人之东南豪商赵文昌等一干人等,严加审讯,撬开他们的嘴!二,调腾骧四卫精锐,以演练为名,秘密控住京畿要害,严防三皇子党羽铤而走险!三,拟旨……褒奖永宁侯世子萧景珩开拓之功,授‘靖海将军’,总揽新大陆事宜,准其便宜行事!所需钱粮器械……由内帑秘密拨付,经威远镖局渠道转运,务必隐秘!”
“老奴遵旨!”冯保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要下重手整顿朝纲,并决心全力支持萧景珩在海外打开局面了!他犹豫一下,低声道:“陛下,那都察院的弹劾奏章……”
“留中不发!”景和帝袖袍一拂,语气森然,“待朕清理完门户,再跟他们算总账!现在……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欺君罔上,是谁在卖国求荣!”
一道无形的雷霆,自九重宫阙酝酿,即将劈向波谲云诡的朝堂。而这道雷霆的余波,终将跨越重洋,影响遥远新大陆的命运。
此刻的新杭营地,却已迎来了“林魈”部落狂风暴雨般的进攻!数百名黝黑纹面、悍不畏死的土着战士,乘着简陋的木筏、独木舟,在凄厉的骨哨声中,如同潮水般涌向河口!箭矢如蝗,毒吹箭无声无息地袭来!
“开炮!”萧景珩令旗挥下!
“轰轰轰!” 岸防炮与战舰侧舷炮发出怒吼,炮弹砸入河面,掀起巨大水柱,木筏碎裂,惨叫声四起!
“放箭!” 寨墙上箭如雨下!
“火铳手,瞄准了打!”
战斗瞬间白热化!鲜血染红了河水,但“林魈”战士极其悍勇,前赴后继,竟有数十人突破炮火箭雨,扑到寨墙下,开始攀爬!
“滚木礌石!金汁准备!”张副将嘶声怒吼!
营寨攻防战,陷入了最惨烈的阶段!而谁也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丛林战争背后,隐藏着怎样巨大的秘密,又将如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