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自不简单,陆沉的甲上看似容易,实则也颇耗费了他一番功夫。
自那时。
“势如追风,目如流电!”
陆沉心中默念骑射精要,整个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他腰腹核心发力,如同磐石般稳稳嵌在马背上,才能将那股颠簸的力量尽数抵消。
其控弦的指法更是独特。
一手“拇指勾弦,食指加压”的秘传手法,正是他能做到速射的关键所在,比寻常的“三指开弓”快了不止一筹!
对面的李家兄弟,已是安宁县出了名的好手。
他们常年出入险峻的龙脊岭,十箭之中能中七八,这份本事足以傲视同辈。
但陆沉有汗血马,又懂得骑射之术,仍旧是十箭全中。
显然是毫无争议的魁首!
李家兄弟对视一眼,眼中虽有失落,却无半分不服。
两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陆沉马前,抱拳拱手:“佩服!实在佩服!”
常年与山林野兽为伍的汉子,性情直爽。
他们深知自己这手箭术浸染了多少汗水与凶险,才练就这手射术。
对方只是个采药人,都未必摸过几次弓,竟然也能有如此俊的射术,委实了不起。
这天最后一场考完,虽然乡试还未结束,尚未放榜,但安宁县乡亲都认定陆沉已经是榜上钉钉的第一。
陆沉的名字,已然成了安宁县街头巷尾最滚烫的谈资。
茶寮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描绘着他昨日骑射夺魁的英姿。
酒馆中,粗豪的汉子们拍着桌子争论他到底是师承哪位隐世高人。
就连勾栏瓦舍的莺声燕语间,也时不时飘出几句“陆郎君好生俊俏”,“武艺又高”的娇笑。
被这满城议论包裹的陆沉,并未回家,而是一个人去到了冰火楼中。
他推门进了包厢,一张红木小几旁,坐着安宁县衙里那位汤师爷。
“陆小哥,坐。”
汤师爷没有寒暄,指尖轻点桌面,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无声地滑向陆沉。
“这是明日策论的试题,你且记下。”
策论试题?
陆沉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是透题?
科举舞弊,乃是太祖开国之初便定下的死罪!
犹记得,本朝初定,太祖皇帝因为科考之事杀得人头滚滚。
此事被称为“南北榜案”。
太祖皇帝见到春榜所录,皆为南人,无一北人,又有学子联名上书,认为考官偏袒南人。
太祖皇帝当即就罢黜,车裂,斩首一大批负责科举的官员,震骇朝堂上下。
汤师爷何等眼力,立刻捕捉到了陆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悸和犹疑。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脸上露出那惯常的笑容:“莫要多虑,也别想得那般严重。”
“你是武举,弓马策论,弓马才是根本!这策论嘛,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视陆沉:“你前两日骑射、步射、技勇,样样都是甲上,县尊大人看在眼里,认定你是难得一见的栋梁之才。”
“大人爱才心切,只盼着你尽善尽美,明日策论若是因为准备不足而掉了分,岂不可惜?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汤师爷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也轻描淡写。
陆沉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弛下来。
舞弊等同于授人以把柄,从此之后身不由己,很容易就会沦为他人掌中傀儡。
陆沉行走江湖,深知“自由”二字的分量,这绝非他想要付出的代价。
既然只是确保体面的锦上添花,这其中的分量,便大不相同了。
他伸手接过了那张素笺。
“策论之题为两道。其一是‘创业以武,守成以文,然兵农一致,文武同方,其用果异乎?’。”
“其二是‘王者之兵不贵诈谋奇计’。你且牢记于心,回去好生琢磨文章,理清脉络,务必写得堂堂正正,显出格局气魄来。”
陆沉心中稍定。
汤师爷只给题目,而非现成文章塞过来,这分寸拿捏,既显了关照,又避开了最直接的舞弊雷区,只算是提点。
看来县尊和这位师爷行事,确实有他们的谨慎之处。
“多谢师爷!多谢县尊!”
陆沉郑重抱拳,深施一礼。
回到自己家中,陆沉铺开纸张,提笔蘸墨。
然而,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创业以武,守成以文,然兵农一致,文武同方,其用果异乎?”他低声咀嚼着题目,眉头紧锁,“这是讨论文武分途。”
“王者之兵不贵诈谋奇计……写文章确实不是我的强项。”
他叹了口气,笔杆在指间无意识地捻动。
“进山搏杀我在行,可这引经据典的文章……真是比拉满十石强弓还难!”
枯坐半晌,纸上依旧空空如也,只余几点墨痕。
陆沉烦躁地搁下笔,起身出门,径直走向了沈记铺子。
听完陆沉的苦恼,沈爷哈哈一笑。
“我当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取笔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