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伯的手掌还按在那张泛黄的地契上,目光却已落在我的脸上。阳光斜照进院子,石桌边缘映出一道细长的光痕,刚好划过我们之间的空隙。
我没有立刻去接地契,而是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系统终端,指尖轻点几下,一幅清晰的田地图便投射在桌面上。五亩坡地被分成三块区域,蓝色线条标出灌溉带,绿色是育苗区,灰色虚线则是排水沟走向。
“这是按您这块地的地形做的规划。”我指着图说,“明天一早,我会带人来打桩定界,测土质、整田型。七日内能下秧,三个月后收第一茬稻。”
周老伯蹲下身,凑近看那幅图,手指顺着蓝线慢慢滑动。“这水道……真能自己开合?”
“能。”我把微型灌溉器主机拿出来,接上水囊演示了一遍。喷头启动时,细密的水雾均匀洒出,落在他伸出的手背上。他怔了一下,随即搓了搓手指,点头:“比人挑省力多了。”
李商人站在一旁看着,插话道:“老周,她不是来租你地的,是想跟你一块种。你要不信,先试三个月。米卖出去了,账本你随时来看。”
顾柏舟也开口:“我们不碰您的地权,也不管您家里怎么安排人手。技术全教,工具可用我们的,损耗算我们的。您只管种,剩下的由我们走销路。”
周老伯没马上应声,转身走进屋去。我以为他又反悔,谁知片刻后他拎了个木匣出来,打开盖子,翻出几张旧纸片,最上面一张写着“城西坡田五亩”,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这是我当年报官府的田册副本。”他说,“你们要签,就得写明白——哪块地、种什么、怎么分利,一条条清清楚楚。我不识字多,但耳朵灵,嘴也严实。”
我从包袱里取出早已备好的文书,纸面平整,墨迹未干。李商人接过,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悦田记与荔城乡民周某某,就城西荒地合作种植事宜达成如下协议:一、土地归属不变,仍归周氏所有;二、种植全程由云氏提供技术支持及管理指导;三、产出粮食统一纳入‘悦田记’品牌销售,收益按六四比例分配,周方得六成,云方得四成……”
每念完一条,我都停顿片刻,让顾柏舟用更直白的话解释一遍。说到“品牌授权”时,周老伯皱眉:“啥叫品牌?是不是以后我自家吃米,还得贴个牌子?”
“不是。”我摇头,“牌子只是告诉买家,这米是从您这块地出来的,品质有保证。您自家吃的,照常取用,不记账。”
他又问监管条款:“你说有人查账,要是发现掺假咋办?”
“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断供设备和技术支持,第三次取消合作资格。”我说,“我们靠信誉吃饭,不能让您一块地坏了整个招牌。”
他听完,沉默良久,最后看向李商人:“你做见证?”
“我在。”李商人把文书翻到末页,“三方签字画押,若有毁约,愿受乡老裁决。”
周老伯这才点头。我递上笔,他却没有用红印泥,而是从屋里找来一支旧墨笔,在纸上郑重写下名字。笔画歪斜,但用力很深,最后一个钩顿得格外稳。
签完字,我把原件收进终端袋,副本交给他。他拿着那张纸,坐在石凳上反复摩挲,像是在摸一块温热的土。
“以前这块地,三年两旱,收成没个准。”他忽然抬头,“现在你们带来这些法子,我心里没底。可我想通了一点——我不试,它永远是荒地。”
我站起身,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楚:“今日这一纸合约,不是买卖,是约定。我们约的是让荒地生金,约的是让好米进千家,约的是往后十年二十年,还有更多像您这样的农户,能挺直腰板说——我种的地,养得活人。”
院外不知何时围了几个人,都是附近的邻居。有人小声议论:“周老头那地撂了好几年,她真敢种?”“听说连浇水都不用人,机器自己会动。”“要是真成了,我家那两亩洼地也能搭个边不?”
李商人笑着对旁边人说:“这才刚开始。她们‘悦田记’不打算独吃,是要带大家一起种。”
顾柏舟默默把设备箱重新捆好,肩带勒紧。他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等我下令收工。
但我没动。我走到院门口,回望那片荒坡。风正吹过野草,草尖摇晃,像是地下已有根须在伸展。
“明日辰时,我带人来测土。”我对周老伯说,“您要是愿意,可以让家里年轻人跟着学。这套法子不藏私,谁肯干,谁就能会。”
他点点头,忽然站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把旧锄头,走到地契前用力往地上一插。锄刃入土半寸,稳稳立住。
“就从这儿开始。”他说。
我弯腰捡起另一把铁锹,轻轻放在他锄头旁边。
太阳偏西,光影拉长,两件农具并排立在院中,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顾柏舟走过来,低声问:“回去吗?”
我看着那把铁锹的影子,横在周老伯脚边,没有回答。
远处传来一声孩童喊娘的声音,接着是脚步跑过青石路的响动。
一个穿灰布裤的小男孩冲进院子,手里攥着半截稻穗,气喘吁吁地喊:“爹!田埂边上冒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