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王自健的身体渐渐康复，已经可以下地缓行，袁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这日起床，他抬眼望向日历，才发现已经是农历小年了，袁西知道小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标志着春节的序幕正式拉开，但是具体哪天过小年，南北还是存在差距，北方的小年多为农历腊月二十三，南方的小年多为农历腊月二十四，但不管南方北方，欢欢喜喜、热热闹闹过小年的氛围南北是一样的，小年这一天，人们会进行祭灶、扫尘、贴窗花等传统活动，以迎接新年的到来。
吴文明曾和袁西介绍过，凤凰寨的小年是农历腊月二十四，湘西的苗人和黔东南、广西东北部等苗族聚居区的苗人不同，他们与汉人杂居日久，已全盘接受了汉民族的风俗习惯，形成苗年加汉年的双重过年体系。
就要过小年了么，父亲、母亲是否康泰，冰梧可安好？年终岁末，人总容易感伤，特别是远在异乡的游子，情绪难免低落，袁西信步走到门口，他放眼望去，时至立春，山里已是冬春景色交替，前几日下了一场中雪，远处山峦上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皑皑一片，满是残冬的余韵，凤凰寨所处的山岭上却已露出春的生机，小草钻出寸许，在地面上铺就了一块朦朦胧胧、似有似无嫩绿色的地毯，岭下，梧桐枝头却已鼓起嫩绿芽苞，芽苞在微风中摇曳，过得一段时间必是满树开满鲜花，袁西极爱梧桐，家乡早春的山野是极其荒凉冷寂的，春雨微凉，慰藉心灵和视线的只有杂树丛中挺拔的梧桐，它用一树静静绽放的洁白花朵告诉人们：春天来了。
梧桐不喜争不图名的高洁品格千百年一直为诗人们喜爱，古往今来许多诗歌作品中都能看到梧桐的身影。只是其中不少诗句袁西并不喜欢，他觉得不管是温庭筠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晏殊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还是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仿佛梧桐因为秋来先凋、叶大易湿的特性，生来就该当忧愁寂寞情绪的载体，实在恼人，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梧桐因喜欢向阳而生，高大挺拔先秦时就被赋予“阳刚”“正直”的品格，不知诗经有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高冷的凤凰非梧桐不栖，高洁的梧桐又如何会让人产生如此之多的负面情绪呢？
李商隐的“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就写得精彩，每读此句，袁西眼前总幻化出如此景象：千年古道旁，开满洁白花朵的桐树接天蔽日，遥遥望不到边际，道路的尽头就是凤凰的家园--丹山，赤红的山岗上不时传来凤凰清亮的鸣叫声。万里桐花铺就生机，雏凤清鸣传递希望，而这些恰是游子在年终岁末最需要的慰藉。
“小袁起来了？”见到袁西，吴文明热情地打着招呼。
“阿爷早，你在做什么？”袁西见吴文明手里拿着一把竹枝，不禁好奇地问道。
“哦，我在打扫卫生，今天是小年，你们汉族人的习俗是‘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我们苗家的习俗也差不多，只不过我们叫‘打扬尘’，我们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晦气和不痛快都扫到山沟沟里去。”吴文明笑着解释道。
“阿公，我来帮你。”袁西急忙上前欲接过老人手里竹枝。
吴文明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有石头和小王帮忙，我都插不上手，那还用得着你。你要是得空，和我一起祭祖去。”
袁西跟着吴文明来到厨房，刘明母亲正在里面忙活，见父亲进来了，她赶忙用衣袖擦拭眼泪，吴文明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宽慰道：“水香，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生死不断轮回这是天数，你要想开些。”
刘明母亲心中凄苦，却不想老父亲为自己担心，她收拾心情，开口道：“阿爸，我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可是今天是小年，到处都热热闹闹的，我就想要是明儿在该有多好啊！”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终究忍俊不住捂着嘴抽泣起来。
吴文明柔声劝道：“今天祭祖可哭不得，水香，要不你先回房休息？”
刘明母亲摇摇头：“阿爸，我还是留在这里，回房间太冷清我会更难过。我，我不哭就是。”
袁西见状心里颇为不好受，却又不知道如何开解，只能默不出声。
吴文明环视一周，疑惑地问道：“桂兰呢？”
“早上起来棒棒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闹腾，我让桂兰带他出去走走。”刘明母亲答道，她见灶上的水开了，“咕嘟嘟”冒着热气，转身去拿木甑，袁西眼疾手快，快步上前端起木甑稳稳地放在铁锅上。
刘明母亲跟着动作麻利地在笼屉上铺好纱布，又端出早已泡好的五色糯米，按照黑、紫、黄、绿、白的顺序摆成圆形，待的刘明母亲盖上木甑盖，袁西开口问道：“阿妈，你在煮糯米饭吗？这些糯米五颜六色的看上去真喜庆，就是不知道颜色是怎么染上去的，你能告诉我吗？”
吴文明明白袁西的用意，他坐在灶膛边，吸了口旱烟，吐出一口烟圈后缓缓开口说道：“小袁，你说对了，这就是我们苗家的五色糯米饭，是我们苗家逢年过节、祭祀祖先必不可少的美食，我女儿水香她心灵手巧，她做的五色糯米饭是整个寨子里最好看也最好吃的，所以附近山寨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时常来向水香讨教这五色糯米饭的做法。”
刘明母亲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边往五色糯米上洒水，边道：“阿爸，你又在夸我了，小袁听见多不好意思。我的手艺也是跟寨子里的老人们学的，其实并不难，只要自己肯学，再慢慢摸索总结谁都能做得好。”她转头望向袁西：“小袁，你一定想不到五色糯米饭的的颜色都是用天然的植物染料染出来的吧？”
袁西看着木甑里的五色糯米，惊讶地问道：“都是用天然植物染的？”
“是呀，”刘明母亲颇为骄傲地回答道：“黑色是用乌饭树叶浸的、蓝色是用蝶豆花调的、黄色是用黄栀子捶的、紫色是用紫藤花染的，白色啊是糯米的本色，糯米用天然植物染上色后，不仅好看，吃的时候还能闻到植物的清香。”
吴文明听后，捻了捻胡须笑着说道：“小袁啊，五色糯米饭可不只是好看、好吃，在苗家它还有着特别的寓意，你看啊，黑色代表土地，不管是种田还是打猎，我们都得靠土地吃饭，土地就是我们的根；黄色象征着丰收，寓意风调雨顺，庄稼能有个好收成；紫色象征着富贵，寓意紫气东来、好运降临；绿色象征着生机，寓意事事顺心、愿望能够实现；白色象征着纯洁，寓意着我们的人和心要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袁西感慨道：“阿公、阿妈，真没想到五色糯米饭里，藏着这么多学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