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清晨六点，东海省纪委招待所。
顾清晏在硬板床上醒来，房间很简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窗帘拉着，缝隙里透进微弱的晨光。她坐起身，按了按太阳穴，昨晚服了安眠药才勉强睡了四个小时。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赵建国的秘书小李：“顾处长，醒了吗？早餐送来了。”
“请进。”顾清晏整理了一下衣服。
小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小米粥、馒头和两个小菜。“顾处长，赵书记交代，您这几天就住这里，不要外出。商务厅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您的日常工作暂时由副处长代理。”
顾清晏点点头，端起小米粥慢慢喝。粥很温热，但喝在嘴里没什么味道。“王处长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审。”小李压低声音，“昨晚供出了不少人，包括商务厅两个副处长、高新区管委会的三个人。赵书记说，这是条大鱼，牵扯会很广。”
“牵扯到谢副书记吗？”顾清晏问得直接。
小李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案情还在调查，不方便透露。顾处长，您先好好休息，需要什么随时跟我说。”
她放下托盘，转身离开。门关上后，顾清晏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枚关键的棋子，也是一道重要的防火墙。王志刚落网，势必引发连锁反应，有些人会慌，有些人会反扑。
手机震动，是林峰发来的加密信息：“情况如何？”
顾清晏回复：“在省纪委招待所，安全。据秘书透露，王志刚供出了多人，但牵扯谢副书记的证据还不充分。”
几秒后，林峰回复：“保护好自己。夏灵今天到东海，她带了专题片。舆论战今天会升级，你要有心理准备。”
“明白。”
放下手机，顾清晏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招待所位于老城区，窗外是低矮的居民楼，早起的老人在院子里打太极，小贩推着早餐车沿街叫卖。这个城市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但平静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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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七点半，林峰家中。
姜欣正在厨房煎鸡蛋，林峰在餐桌前看手机新闻。小毅已经吃完早饭，背上书包：“爸，妈，我上学去了。”
“路上小心。”姜欣回头叮嘱。
门关上后，林峰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姜欣把煎蛋端过来，坐在他对面：“昨晚没睡好？”
“睡得晚。”林峰咬了口煎蛋，“王志刚被抓，谢文远肯定会反击。今天常委会，估计又是一场硬仗。”
“你准备怎么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峰喝了口豆浆，“不过这次，我们有准备了。夏灵今天到，她带的专题片是个好武器。”
姜欣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轻声说：“别太拼。身体垮了，什么都白搭。”
“知道。”林峰握住她的手，“等我忙过这阵子，周末带你和儿子去周边走走。来东海几个月了，都没好好陪你们。”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姜欣笑了，“快吃吧，要迟到了。”
八点十分，林峰坐上车。杨学民递过来一份简报：“省长，今天早上的舆情监测显示，关于‘华夏芯’的负面报道又增加了。有三家财经自媒体同时发文，质疑国产设备的可行性，还翻出了七〇三所十年前一个失败项目的老照片。”
“谁在背后推动？”林峰接过平板电脑，快速浏览那些文章。
“李锐追踪了Ip地址，主要来自两家公关公司。这两家公司的大客户里，都有‘星海科技’和‘东海新世纪投资’。”杨学民顿了顿，“另外，谢副书记的秘书今天一早给七家媒体的负责人打了电话，约了中午吃饭。”
“鸿门宴啊。”林峰冷笑，“夏灵几点到？”
“高铁九点四十到站，我已经安排车去接了。她说直接去电视台，专题片要最后调整一下，中午就能给您看样片。”
“好。”
车子驶入省委大院时，林峰注意到院子里多了几辆陌生牌照的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他的目光在那些车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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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省委常委会会议室。
气氛比上次还要凝重。常委们陆续到场，彼此点头致意，但交谈声明显少了。谢文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低头看一份文件，脸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郑国明书记最后进来，在主位坐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寒暄，直接进入正题：“今天会议两个议题。第一，通报商务厅王志刚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采取强制措施的情况。第二，研究近期舆情应对工作。赵建国同志，你先说。”
赵建国打开文件夹：“各位领导，我通报一下王志刚案的基本情况。经初步调查，王志刚涉嫌虚增外贸数据、收受贿赂、滥用职权等多项违纪违法行为，涉案金额巨大。目前已经采取留置措施，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他顿了顿，环视会议室：“根据王志刚初步交代，涉案人员可能不止他一人。省纪委正在扩大调查范围。有关情况，我们会及时向省委报告。”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扩大调查范围”意味着什么——王志刚是谢文远提拔起来的，是谢文远在商务厅的重要棋子。这颗棋子倒了，会不会牵连到下棋的人？
谢文远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建国书记，王志刚出问题，我这个分管领导有责任。平时对他的教育管理不够严格，我要做自我批评。”
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很低：“不过，我也想说两句。外贸数据核查工作，本身压力就很大。王志刚在岗位上干了十几年，一直勤勤恳恳。这次出问题，可能是心态失衡，也可能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先认错，再解释，最后暗示“有人设局”。
林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说话。
谢文远继续说：“说到别有用心，我正好要提今天的第二个议题——舆情问题。这两天，关于东海省营商环境、关于半导体产业政策的负面报道明显增多。有些媒体甚至捕风捉影，说省里在排挤外资、搞封闭发展。”
他看向林峰，脸上带着担忧的表情：“林省长，我不是说你的政策方向有问题。但舆论这块，我们确实要重视。外资信心很脆弱，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动摇。王志刚案已经够敏感了，如果再叠加舆论压力，我担心……会影响全省的招商引资大局。”
这话把王志刚案和舆论问题挂钩，暗示是林峰的强硬政策导致了外资不满、舆论反弹。
林峰放下茶杯，声音平静：“谢副书记说得对，舆论确实要重视。但重视不等于迎合，更不等于放弃原则。我看了那些负面报道，主要集中在对‘华夏芯’的质疑，对国产设备的不信任。这些问题，我觉得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公众说清楚。”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这是我让省科技厅整理的资料。第一，七〇三所十年前那个失败项目，是探索性的预研项目，本身就没打算量产。媒体拿这个说事，是典型的以偏概全。”
“第二，关于国产设备的可行性，我这里有清华大学、哈工大、中科院三位专家的评估意见。他们都认为，通过工艺优化和软件补偿，国产设备完全可以在规定时间内满足‘华夏芯’的生产需求。这些专家的联系方式，我都附在后面，欢迎媒体去核实。”
“第三，”林峰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常委，“关于外资政策。我想再重申一遍——东海省欢迎所有外资，但欢迎不等于无原则让步。德瑞克斯提出的三个条件，涉及控股权、市场优先和法律特权，这已经超出了正常商业合作的范畴。如果我们答应，就等于开了一个坏头，以后所有外资都会要求同等待遇。这个口子，不能开。”
他的话条理清晰，证据充分，态度坚定而不失礼貌。
谢文远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林省长，你说得都对。但舆论场上，不是谁有理谁就赢。老百姓看不懂技术细节，他们只看标题，只看情绪。现在这些负面报道已经形成了一定声势，如果我们不尽快回应，可能会造成更大的误解。”
“回应是应该的。”林峰点头，“所以我请了央视的朋友，制作了一部关于东海半导体产业的专题片。今天下午就会完成，晚上可以在东海卫视试播。这部片子会客观展现‘华夏芯’的技术突破，展现国产设备攻关的艰辛，也展现我们坚持自主创新的决心。”
“央视？”谢文远眼神一凝，“林省长人脉很广啊。”
“不是人脉，是事实本身有说服力。”林峰坦然道，“好的故事，自然有人愿意讲。如果谢副书记有时间，下午可以一起审片，提提意见。”
话说到这里，已经将谢文远的攻势一一化解。你有负面报道，我有专家意见；你有舆论压力，我有专题片回应。而且搬出央视的牌子，分量十足。
郑国明书记适时开口：“林峰同志考虑得很周全。这样吧，专题片做好后，先送省委宣传部审看。如果没问题，尽快安排播出。另外，对于外资的疑虑，商务厅、发改委要主动沟通，讲清楚我们的政策底线在哪里，合作空间在哪里。不能因为个别企业的苛刻要求，影响整个外资群体的信心。”
他看向谢文远：“文远同志，你是分管外资的，这项工作你来牵头。记住原则——热情接待，坚守底线。”
“好的，郑书记。”谢文远点头，但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白。
会议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林峰走出会议室时，谢文远从后面跟上来，压低声音说：“林省长，央视的片子……能不能先让我看看内容？有些敏感问题，还是要把握好分寸。”
“当然可以。”林峰微笑，“不过片子还在最后剪辑，下午三点才能出来。到时候我让秘书送到您办公室。”
“好，那我等着。”
两人并肩走出大楼，在门口分开。林峰坐上车，对杨学民说：“给夏灵打电话，让她加快进度，下午两点前必须把片子给我。另外，提醒她注意保密，不要提前泄露内容。”
“明白。”
车子驶出省委大院。林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渐冷。谢文远要看片子，是想提前知道内容，好做准备？还是想找机会做手脚？
无论哪种，他都不会给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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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东海市电视台剪辑室。
夏灵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她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装，头发扎成马尾，素面朝天，但眼睛亮得像星辰。
“这里，这个镜头再延长三秒……对，就是温知秋看着设备时那个眼神特写。”她对旁边的剪辑师说，“要让她眼神里的那种倔强和疲惫都展现出来。观众看了，才会明白这些人有多不容易。”
剪辑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被夏灵的气场镇住了，连连点头：“好的夏老师。”
“还有这里，陈启明说‘我投的是未来’那段，背景音乐再轻一点，突出人声。”夏灵看了眼时间，“我们抓紧，下午两点前必须完工。”
这时，林峰的电话打来了。夏灵接起来，语气轻快：“林大省长，催工啊？”
“进度怎么样了？”林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最后调整，两点准时交货。”夏灵说，“不过我刚听说，有人想提前看片？要不要我加个密？”
“不用。”林峰说，“你按原计划做。片子下午两点送省委宣传部，他们会走正常审查流程。如果有人想通过非正规渠道提前看……那就让他看不成。”
夏灵听懂了：“行，我知道了。对了，我看了这几天的负面报道，写得挺专业啊，专门挑技术痛点打。背后有高人指点吧？”
“有。”林峰说，“所以你的片子也要专业，用技术细节回应技术质疑。温知秋那边我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她。”
“放心，我这三天跟她通了八次电话，芯片原理都快背下来了。”夏灵笑道，“保证做出一部既有温度又有深度的片子，打那些人的脸。”
挂掉电话，夏灵重新投入工作。剪辑室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屏幕上画面一帧帧闪过——温知秋在实验室熬夜的黑眼圈，陈启明在车间里满手油污的样子，七〇三所老专家戴着老花镜看图纸的专注，还有林峰在常委会上坚定发言的镜头。
这些画面串在一起，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坚持、关于突围、关于希望的故事。
夏灵看着成型的片子，忽然有些感慨。她做记者十几年，见过太多人和事，但像林峰这样，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却偏要往最难方向走的人，真的不多。
也许正因为不多，才显得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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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半，“华夏芯”公司会议室。
温知秋正在和七〇三所、启明科技的技术团队开视频会议。屏幕那头，张克艰总工指着结构图说：“温总，温度控制模块的改造方案基本确定了。我们用了一种新型的复合材料做隔热层，配合自主研发的温控芯片，响应速度能提升五倍。”
“测试数据呢？”温知秋问。
“实验室模拟结果很好，但实际装机测试需要三天。”陈启明接过话头，“我已经让工厂那边二十四小时赶工，第一批改造件明早就能送到。温总，如果这个方案可行，设备稳定性问题就解决了八成。”
温知秋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辛苦各位了。如果这次攻关成功，我请大家喝酒。”
“喝什么酒啊，我们要喝庆功酒。”张克艰在屏幕那头笑，“温总，你也要注意身体。林省长特意打电话给我，让我盯着你按时吃饭睡觉。他说你要是再晕倒，他要找我算账。”
温知秋怔了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低声说：“我不会再倒下了。这么多人帮我，这么多人等着，我不能倒下。”
会议结束，温知秋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份快餐，已经凉了。她也不在意，打开就吃。这时手机响了，是夏灵发来的消息：“温总，片子里关于技术原理那段，你帮我看看解说词有没有问题。我发你邮箱了。”
温知秋打开邮箱，下载附件。解说词写得很专业，把“泰山”芯片的安全隔离模块原理讲得通俗易懂。她在几处细节上做了标注，回复过去。
做完这些，她走到窗前。实验室里灯火通明，技术人员还在忙碌。窗外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这场雨，不知道会下多大，会下多久。
但她知道，无论多大的雨，总会停的。
而雨停之后，阳光会出来，芯片会流片成功，产线会运转起来。
到那时，那些想看笑话的人，会看到什么表情呢？
温知秋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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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东海省委宣传部。
夏灵准时把专题片《东海芯片：绝境中的亮光》的成片送到。宣传部副部长亲自接待，看完片子后，感慨地说：“夏记者，这片子拍得好啊。既有技术深度，又有人文温度。我这就安排审片组看，如果没问题，今晚八点就在东海卫视播出。”
“谢谢部长。”夏灵礼貌地说，“另外，央视那边也安排好了，明晚九点半的《深度观察》栏目播出。到时候，全国人民都能看到东海半导体人的奋斗。”
“太好了！”副部长激动地握了握夏灵的手，“你这是给我们东海送了一份大礼啊！”
与此同时，在省委副书记办公室。
谢文远的秘书放下电话，脸色难看：“书记，宣传部那边说，片子还在审查流程中，不方便提前给我们看。说是林省长特意交代的，要走正规程序。”
谢文远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那就等吧。不过，你联系一下‘东海新视界’，让他们准备几篇评论文章。等片子播了，马上发，要挑技术漏洞，挑政策问题，挑一切能挑的毛病。”
“明白。”秘书点头，“还有，王志刚的家人想见您，说是有重要情况反映。”
“不见。”谢文远冷冷地说，“告诉他们，王志刚的问题很严重，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让他们不要到处活动，这样对王志刚没好处。”
秘书离开后，谢文远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他看着阴沉的天色，眼神冰冷。
第一回合，他小输一局。
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林峰，你以为拍个片子就能扭转舆论？
太天真了。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真相往往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谁能讲出更动听的故事。
而我，最擅长的就是讲故事。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老领导，是我，文远。有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
窗外，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