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根须的网
陶罐里的麦芽和高粱芽长势愈发喜人，嫩茎已抽出两寸多长，叶片舒展成浅绿的小扇子，而它们的根须更是缠得密不可分。那些根须细如银丝，泛着半透明的玉色，在陶罐底部的草木灰与河泥里，织就了一张玲珑的小网。我蹲在罐边，指尖悬在网上方，仔细数着——麦芽的根须有七根，纤细却韧劲十足，高粱芽的根须是五根，更粗壮些，它们你绕着我、我缠着你，交错缠绕的模样，让人根本分不清哪一根属于麦芽，哪一根又该归为高粱。
“快过来看！有大发现！”星璃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手里攥着根细树枝，正小心翼翼地拨开陶罐底部的泥土，语气里满是雀跃，“它们的根已经钻出罐底，往粮仓的地里扎根啦！”
我凑近一看，果然如此。几根最壮实的根须像灵活的小蛇，顺着陶罐侧壁的细缝钻了出去，一头扎进粮仓地面的土层里，根须尖端还沾着新鲜的湿土，显然是刚完成这场“突围”。秦老汉扛着锄头从田埂那边回来，路过时瞥见这一幕，黝黑的脸上漾开皱纹，捻着胡子直点头：“这就对喽，植物可比人通透，它们才不管什么界碑不界碑的，哪儿的土肥、哪儿的水足，就往哪儿扎根，哪有那么多规矩。”
田埂那头，沈未央爹犁地的吆喝声正随着春风飘来，“嘿哟——嘿哟——”的号子声雄浑又嘹亮，一半飘在这边的黄土地上，一半落在对岸的黑土田里，混着犁铧翻起泥土的腥气，成了春日里最鲜活的调子。我站起身往田野望去，忽然发现，两界田的土壤其实早就悄悄交融在了一起——去年秋收时掉落的麦粒，在界碑旁发了芽，青嫩的苗一半探进这边的地界，一半倚着对岸的田垄；这边的蒲公英种子被春风吹到那边，在黑土里开出了金灿灿的花，连田埂上的野草，都生得格外有意思，一边结着这边的细籽，一边又开着对岸特有的淡紫色小花。
小胖拎着个豁了口的水壶颠颠跑过来，壶里是他刚从胭脂河舀来的水。他特意把壶嘴对准界碑的石缝，哗啦啦往里灌水，还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念叨：“多喝点水，让底下的根须长得更结实，好把两边的地都连起来！”清凉的河水顺着石缝渗进土层，没过多久，仿佛是错觉一般，地里的土轻轻动了动，像是底下的根须在舒展腰身，又像是在无声地“道谢”。
我弯腰摸了摸陶罐里的土，湿乎乎的，指尖还沾着点草木灰的气息，细闻之下竟带着几分淡淡的甜。这罐里的土很特别，既有这边黄土地的沙砾，能让根须透气，又有那边黑土地的黏土，能锁住水分，混在一起反倒比单一的土壤更松软肥沃。就像我们两界的人，从前说着不一样的方言，守着不一样的老规矩，可日子过着过着，竟也像这根须、这混土一般，不知不觉把日子拧成了一团拆不开的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远处的麦田里，沈未央正弯腰捡拾被风吹到对岸田里的麦穗，那是我们这边田头刚抽穗的麦，她的青布裙摆扫过界碑的石面，带起的尘土轻飘飘落下，一半沾在这边的草叶上，一半落在对岸的田埂间。春风拂过，两界的麦浪同时起伏翻涌，金绿色的浪潮连成一片，像是在同唱一首温柔的春日歌谣，而地下那看不见的根须之网，正顺着麦浪的方向，悄悄织得更密、更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