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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河拾骨 第191章 冬藏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冬藏

第一场雪裹着细绒般的寒意落下来时,两界粮仓的窗棂已凝了层薄冰花,像哪位巧手匠人用银线在窗上绣了满幅缠枝纹,棱纹间还映着雪光,把仓内的暖光折成细碎的星子。我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梯往粮仓顶铺稻草,枯黄的草秆沾了指尖的凉意,低头便看见仓下的空地上,沈未央正和星璃蹲在竹席旁分捡种子,竹席上摊着金灿灿的麦种、红褐的高粱种,还有裹着浅褐壳的菱角种,被她们分门别类地装进粗陶罐子,罐口都严严实实地封着红布,整整齐齐码在粮仓最靠里、也最暖和的角落。

“得把最壮实的种子挑出来,半点瘪的都不能混进去。”沈未央捏起一粒麦种凑到天光下,阳光透过种皮,能瞧见里头饱满的胚乳,“我娘说,冬藏的种子得在十五那晚摆到院里见够月光,吸足了清辉,来年才肯往土里使劲扎根长穗。”她边说边把挑好的麦种塞进腰间的蓝布袋,袋口绣着朵金线麦花,针脚细密得很,“这是我娘临走前绣的,说带着它,种子就能认得出好地儿,长得出最好的麦。”

星璃膝头摊着本泛黄的农事录,指尖正点着纸页上的字迹对照:“按老法子,罐底还得铺层过筛的草木灰,既能防潮又能驱虫。对了,胭脂河那边收的菱角种,得埋在河泥里才不会冻坏胚芽,秦老汉一早就让我转告你,让你爹帮忙去河底挖些淤泥来。”

“早挖好啦!”沈未央扬着嗓子朝胭脂河对岸喊了声,话音刚落,她爹就推着辆独轮车吱呀呀过来,车上的河泥还冒着淡淡的白气,“刚从河心捞的,带着底下的热气呢,冻不着种子!”几个汉子围过来七手八脚把河泥倒进大陶缸,沈未央抓过一把菱角种撒进去,又拿根木棍搅了搅,让每颗菱角都裹上泥层,“这样藏到开春,挖出来准个个饱满,往河里一撒就能冒芽。”

我铺完最后一捆稻草,顺着梯子跳下来时,瞧见秦老汉正佝偻着腰往粮仓的墙壁缝里塞棉花。他手里的旧棉絮是各家凑来的旧棉袄拆的,絮得紧实又仔细:“这墙缝透北风,不堵严实了,夜里寒气渗进来,再好的种子也得冻坏了心。”他指了指墙角摞着的酒坛,眼角的皱纹笑成了沟壑,“里面泡的是两界合酿的麦酒,雪天里温一壶,能暖到骨头缝里去。”

粮仓外的空地上,孩子们正闹哄哄地堆雪人。他们特意把这边地界的雪和对岸的雪混在一起滚成大雪球,雪人的脸嵌着颗红山楂,是这边孩子从后山摘的,脖子上围着条蓝围巾,是对岸阿禾昨夜连夜织的。小胖举着个冻得硬邦邦的梨跑过来,踮着脚往雪人手里塞,冻梨上还沾着胭脂河的冰碴儿,在雪光下亮晶晶的。

“藏好啦!”沈未央拍了拍最后一个封好的陶罐,罐身上贴着张红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两界合种”四个大字。星璃把农事录小心放进个木盒,盒底垫着她新绣的棉布,布面上两株麦子交缠生长,一株穗粒饱满泛着金,一株麦芒带着胭脂河的淡红。

粮仓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时,外头的雪已经下得密了,簌簌地打在稻草顶,像首轻软的童谣。沈未央忽然从怀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塞给我一个:“刚在灶膛里埋的,柴火是这边的麦秆混着对岸的芦苇,你尝尝,比平常的甜。”红薯皮已经裂开道焦缝,甜香混着烟火气漫出来,咬一口,滚烫的果肉裹着糖汁,热流从喉咙一路暖到肚子里。

“明年开春,”我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忽然生出个念头,“咱们在界碑旁边种棵树吧,一半根扎这边的土,一半根扎对岸的地。”

沈未央眼睛倏地亮起来,往手里的红薯咬了一大口:“就种棵梧桐树!我娘说梧桐能引凤凰,到时候让凤凰也分不清,哪边是这边,哪边是那边。”

雪落在粮仓顶上,簌簌的响,像千万颗种子在土里悄悄翻身的声音。我摸了摸怀里还温热的红薯,忽然懂了,这冬藏的哪里只是种子,还有两界人说不完的家常话,和在雪地里慢慢滋长的盼头。等明年开春雪融土软,这些藏在土里、罐里、心里的念想,总会顺着根须,在两界的土地上,长出新的枝芽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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