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的间隙,郑仪一如既往地做着些简单的家务,收拾碗筷,擦拭桌面。
很快,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和轻快的脚步声,两个小家伙洗漱完毕,脸蛋红扑扑,头发还带着些许湿气地出现在餐厅,各自坐到了他们经常坐的位置上,郑仪见此,也解下围裙挂好,走到主位坐下。
三个人如同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默契地等到所有人都落座后,才一同拿起餐具,开始享用这顿简单的早餐。
即使只是清粥小菜,南初晓的吃相依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不紧不慢地夹起几片翠绿的小白菜,轻轻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没有像郑乐那样夸张地称赞“好吃”,但微微眯起的眼睛,唇角自然上扬的弧度,以及那份全身心沉浸在食物美味中的恬静神态,都让郑仪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满足和愉悦。
这份无声的享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郑仪感到欣慰和开心,连带着她自己的心情也明亮了起来。
郑乐则跟之前一样,握着自己的小勺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香甜的米粥,腮帮子鼓得像只小仓鼠,她还不安分,时不时就要抬起头,缠着旁边的南初晓说几句话,内容天马行空,从昨晚的梦到学校里的趣事,南初晓总是耐心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目光温柔。
充满烟火气的温馨氛围在小小的餐厅里弥漫,让郑仪的内心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她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样平凡的清晨。
郑仪舀起一勺粥,习惯性地轻轻吹了吹,凭感觉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送入口中细细品味,米粒软糯,带着谷物本身的清香,但不知为何,郑仪心中却泛起一丝淡淡的遗憾,粥的味道一如既往,没有变得难吃,却也没有变得更好吃。
出门时,郑仪依旧是最快穿好鞋子的那个,她让开玄关的位置,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南初晓随后也穿好了鞋,轮到郑乐时,小姑娘果然又开始撒娇,抱着南初晓的腿,仰着小脸,声音糯糯地请求:
“哥哥~帮我穿鞋子嘛!”
南初晓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宠溺的笑容,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好~乐乐乖,哥哥帮你穿。” 他蹲下身,拿起那只小小的、印着卡通图案的运动鞋,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帮郑乐穿上,系好鞋带,还细心地调整了一下松紧,郑乐则心满意足地晃着小脚,享受着这份专属的宠爱。
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郑仪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郑乐果然已经像只灵活的小猫一样,几乎整个儿钻进了南初晓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南初晓则伸出一只手,自然地环住她小小的身体,防止车辆颠簸时她坐不稳。
“坐稳了哦,乐乐。” 南初晓轻声叮嘱。
“知道啦,哥哥!”郑乐笑嘻嘻地应道。
郑仪也习惯性地开口,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关切:
“你们两个,路上注意安全,别打闹。”
熟悉的道路,车窗外是日复一日掠过的,早已眼熟的建筑和街景,车内,却洋溢着与窗外沉闷节奏截然不同的欢快氛围,后座时不时传来郑乐银铃般的笑声和南初晓低低的,带着笑意的回应。
一切都如同过去无数个上学的早晨一样,和谐、温馨,仿佛昨夜那场可能改变一切的谈话从未发生,生活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运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郑仪的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挥之不去的感觉。
那感觉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尖,不疼,却存在感鲜明,让她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份表面的祥和之中,她试图将之归咎于自己精神压力太大,或者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想着今天或许该找时间放松一下。
车辆缓缓在距离校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路边停下。
这里相对僻静,是他们习惯的告别地点。
听到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郑仪知道南初晓准备下车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转过身来,面向后座,脸颊微微发热,心跳也悄然加速,她知道,按照两人心照不宣的“惯例”,这个时候,南初晓会在下车前,凑过来给她一个短暂却甜蜜的离别吻。
尽管两人早已亲密无间,“知根知底”,然而要在外面,特别是在学校附近这种人来人往、随时可能有学生或老师经过的地方接吻,郑仪依然会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害羞和紧张,因此,在转过身来的同时,她已经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嘴唇也下意识地微微抿起,等待着那熟悉的、带着少年清冽气息的触感降临。
很快,一阵熟悉的干净好闻的香气靠近,紧接着,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之中,南初晓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膀,力度温柔却坚定。
郑仪的心跳更快了,身体也更加紧绷,准备迎接那个令她既羞赧又忍不住上瘾的吻。
然而,预想中的唇瓣相贴并没有到来。
脸颊上传来一阵柔软、温热、带着细腻肌肤纹理的触感,是南初晓的脸颊,轻轻地、依恋地在她脸上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大猫。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
然后,他松开了怀抱。
郑仪的脑袋里,仿佛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如同有一颗炸弹在颅内炸开,她的瞳孔在瞬间微微涣散,整个人僵在了驾驶座上。
在此之前,那股萦绕不去的异样感,她一直无法准确捕捉其来源,哪怕生活细节如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她曾以为是自己精神压力过大,或是杞人忧天。
但直到刚才,直到南初晓的“分别吻”并没有如期而至,直到那熟悉的亲密接触被一个看似亲昵、实则界限分明的脸颊相蹭所取代,郑仪才如同醍醐灌顶般,猛然惊觉那股异样感的真面目。
是距离感!
一种无形的、却无比清晰的疏离感!
即使南初晓的话语依旧充满了关心,即使他的举止依旧透着亲昵,但郑仪作为与他日夜相对,对他情绪变化最为敏感的人,还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仿佛一夜之间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壁障!
那拥抱的力度里少了几分以往的缠绵和不舍,多了几分礼貌和克制,那脸颊的轻蹭,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告别,而非情难自禁的亲近,那没有落下的吻,是这道壁障最直接、最残酷的证明。
所有看似“如常”的细节,此刻都成了这道无形距离的注脚,那淡淡的疏离感,那有意识保持的分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赤裸裸地展示在郑仪面前,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毫无疑问,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昨夜那场将选择和未来赤裸摊开的谈话。
郑仪本以为,只要给南初晓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消化,他就能想通,最终或许能达成一个对大家都好的、至少是南初晓安全无虞的局面,她以为自己的“牺牲”和“安排”是理智的、是充满远见的爱。
可她没有料到,伤害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巨大!
她擅自做出的自以为“为他好”的决定,就像一把双刃剑,在试图为他规划一条“安全”道路的同时,也狠狠刺伤了他依赖和信任的心,而南初晓的反应,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疏离,就是最直接的反噬。
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心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郑仪的脑海,震惊、心痛、懊悔、自责、茫然……种种情绪交织翻涌,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失魂落魄地看着南初晓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下了车。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车边对她笑着挥手,而是直接转身,朝着校门走去。
郑仪降下车窗,晚秋微凉的空气灌入车内,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滞闷,她紧咬着下唇,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越来越远的挺拔背影,舌尖传来一阵因为过于用力而导致的、辛辣酸涩的铁锈味。
一个她从未想过会从自己心中冒出的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我这么做……真的对吗?”
……
南初晓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会给郑仪带来如此大的心灵冲击和解读,他只是在拥抱时,眼角余光瞥见有两个老师模样的人正好奇地从车前经过,目光似乎扫了过来,他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在“外人”注视下亲吻郑仪的举动,选择了一个更安全,更不易引人遐想的告别方式。
他并不知道,这个小小的调整,在郑仪那本就因昨夜谈话而高度敏感和充满愧疚的心里,被放大、解读成了疏远和隔阂的信号。
走到校门前,正当南初晓准备刷卡进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一分不确定的疑惑,和九分确认后的惊喜:
“南初晓?”
南初晓闻声回头,发现叫他的人竟然是徐仙,不由得有些惊讶。
要知道,他是因为郑仪的关系申请了“不上早自习”的特权,才能在这个相对于大多数高三生来说很晚的时间点从容到校,而徐仙,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作息规律、对自己要求严格、十分重视学习时间的“传统好学生”,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声的边缘才到校呢?
抱着这个疑问,南初晓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等待。
徐仙很快小跑了过来,气息因为奔跑而微微有些急促,白皙的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徐仙,你怎么也现在才来?”南初晓顺势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语气里是纯粹的好奇,并无责备之意。
徐仙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挠了挠自己柔顺的黑发,脸上带着罕见的,属于这个年纪少年的窘迫:
“今天早上闹钟响的时候我就醒了,本来想起床的,但大概是因为今天气温有点低,被窝里实在太暖和太舒服了……我就想着,就再躺五分钟,就五分钟……”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结果关掉闹钟,翻了个身……不知不觉就又睡过去了,醒来一看时间,差点没吓死,紧赶慢赶跑过来,没想到差点迟到,更没想到……刚好碰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迟到被抓包”的尴尬情境下遇到了南初晓,徐仙心里除了不好意思,还莫名地生出一丝紧张,像是生怕被对方看轻或责备,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南初晓的表情,好在,南初晓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他只是爽朗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晨光般干净明亮,瞬间驱散了徐仙心头的紧张,然后用一种深有同感的语气说道:
“理解理解!太能理解了!我今早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也特别想赖床!别说你了,我现在都还有点怀念被窝的温度,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呢!”
这轻松幽默的回应,瞬间让徐仙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南初晓的认同感,让他觉得自己这点“小过失”似乎也没那么严重了,因为迟到而产生的紧张和羞愧感消退了大半,他看向南初晓的眼神,不由得又柔和亲近了几分。
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徐仙下意识地回过头,朝着刚才南初晓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南初晓看见徐仙的动作,也下意识地跟着转过头去。
只见郑仪的轿车依旧静静地停在刚才的路边,没有开走,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郑仪依然坐在驾驶位上,保持着面朝他们这边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静静地看着这边。
南初晓的心微微一动,但面上不显,他抬起手,朝着车的方向轻轻摆了摆,算是再次告别。同时,他轻声对身旁的徐仙解释道:
“那是我姐姐,送我过来。”
徐仙闻言,不知道为什么,也下意识地跟着抬起手,朝着那个方向有些拘谨地摆了摆,像是在跟一位陌生的长辈打招呼,做完这个动作,他才觉得有点傻,耳根微微发热,连忙跟着南初晓一起,转身走进了校门。
或许是因为南初晓本身就习惯了不紧不慢,也或许是徐仙那点“差点迟到”的紧迫感已经被南初晓轻松的态度化解,两人并没有急匆匆地赶往教室,反而像散步一般,并肩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小道上,晨间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气氛和谐而放松,大多数时候是南初晓在说,分享着他觉得有趣的见闻或想法,徐仙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眼神专注,这种无需刻意找话题的相处,让徐仙感到一种难得的舒适和自在。
就在他们转过一个教学楼拐角的时候,对面隐隐传来一阵女生们欢快的、叽叽喳喳讨论游戏的声音,似乎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南初晓不以为意,继续和徐仙说着话,然而,就在转角处,两伙人意外地迎面相遇。
南初晓这才看清,对面被五六个女生簇拥在中心、如同众星捧月般的,竟然是夏珊珊。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安静下来。
夏珊珊周围那几个原本还在兴奋讨论的女生,在看到南初晓和徐仙的瞬间,像是被集体施了魔法,几乎同时闭上了嘴,她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收起了刚才随意放松的走路姿势,表情管理瞬间上线,努力展现出最“端庄”得体的模样,而她们投向南初晓和徐仙的目光,是南初晓无比熟悉的,混合着惊艳、羞涩、欣赏,以及一丝不敢直视的闪躲。
这种反应,南初晓早已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和徐仙的颜值摆在那里,大部分女生初次见面或偶遇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拘谨或不自然。
然而,夏珊珊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就在目光相接的刹那,夏珊珊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她的视线几乎是触电般地从南初晓脸上移开,飞快地低下了头,仿佛南初晓是什么极其可怕、需要避之不及的存在,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脚步甚至加快了一些,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近乎仓促地从南初晓和徐仙身边快步走过,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什么麻烦。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不符合“常理”,不仅让南初晓和徐仙同时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错愕和茫然,就连夏珊珊身边那几个刚刚还在努力“端起来”的女生也懵了。
她们看看头也不回,近乎落荒而逃的夏珊珊,又看看站在原地、同样一脸不解的两位校园男神,完全搞不懂自己的“大姐头”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互相交换了几个困惑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追着夏珊珊匆匆离开了。
原地,只留下南初晓和徐仙面面相觑。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大写的茫然。
这个夏珊珊……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