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刻,镇国公府荣禧堂内,沉香氤氲,宾客肃穆。
当赞礼官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划破寂静——“笄礼始,全场静!”时,原本低语的宾客们顿时屏息凝神。
乐师们手中的琴弦悄然静止,连穿梭其间的侍女们都放轻了脚步,垂首侍立。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投向大厅东侧那扇雕花木门。
门扉轻启,一道鲜亮的身影缓缓步入。
沈清韵身着“采衣采履”
——上身是嫩柳初芽般的浅绿交领短襦,绣着嬉戏的彩蝶;下裳是桃花绽放似的粉红纱裙,裙摆缀着细小的珍珠。
这身象征童稚的服饰,衬得她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颊愈发娇嫩,仿佛春日枝头最鲜妍的花苞。
然而,当她迈步向前时,步履间却不见少女常有的雀跃与羞涩,反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裙裾轻扬,环佩无声,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脚下不是光洁的金砖地,而是通往成人世界的庄严阶梯。
她走到大厅中央,停下脚步,微微抬起眼帘。
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地扫过满堂宾客——有目光慈祥的宗室长辈,有神情审视的勋贵夫人,也有带着好奇的年轻闺秀。
她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合拢,衣袖如云般垂下,随后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动作不疾不徐,仪态优雅,虽一言未发,却已透露出良好的教养与从容的气度。
礼毕,她移步至厅中早已铺设好的席子前。
这是一张用细篾精心编织的竹席,边缘以金线绣着缠枝莲纹,四角压着温润的白玉镇尺。
她轻提裙摆,双膝缓缓跪落,身姿端正地坐于席上,背脊挺直如修竹,双手轻轻交叠置于膝前,目光微垂,静候着仪式的正式开始。
那沉静的姿态,宛如一株在晨曦中悄然绽放的白莲,虽初露风华,却已显露出不凡的气度。
赞礼官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玄端礼服,此刻再次开口,声音苍劲古朴,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悠远韵味,高声吟诵起古老的祝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在大厅梁柱间回荡,仿佛将千年来对女子成长的期许与祝福,都凝聚在了这短短的语句之中。
祝词余音袅袅,今日担任“正宾”的安王妃已款款起身。
她今日穿着亲王正妃的正式礼服,绛红色织金凤纹大袖衫,头戴珠翠九翟冠,仪态万方,雍容华贵。
她神色端凝,目光中带着长辈的慈爱与仪式的庄严,缓步走向沈清韵。
一旁担任“有司”的,是沈清韵一位已出嫁的堂姐,她手捧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安王妃身侧。
托盘内铺着深色绒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发簪——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支木质坚实、纹理自然、仅做简单抛光处理的素簪,样式古朴无华。
安王妃行至沈清韵身后,停下脚步。她伸出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手,玉指轻拈起那支木质发簪。
阳光透过高窗,恰好落在簪子上,映出木质特有的温润光泽。
安王妃的动作轻柔而极其郑重,她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这支象征着“始加”的发簪,簪在了沈清韵早已梳理整齐、乌黑油亮的发髻基座之上。
这初加之簪,朴素无华,其意深远,旨在提醒受礼的少女,从此刻起,当收敛孩提时代的玩闹之心,告别无忧无虑的童年,开始立志向学,修养心性,为成为一名德才兼备的成年女子奠定基础。
当发簪轻轻插入发髻,固定住的瞬间,沈清韵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重量自头顶传来。
这重量并非来自木簪本身,而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象征着责任与成长的冠冕。
恍惚间,她仿佛感觉到童年那些在花园中肆意奔跑、在父母怀中撒娇嬉戏的无忧时光,正随着这支朴素发簪的固定,被悄然地、庄重地封存起来,纳入记忆的深处。
她依循古礼,恭敬地向前俯身,以额触地,向正宾行叩首拜谢之礼。
随后,她缓缓起身,姿态依旧沉稳,在贴身丫鬟云鬓和珠翠的虚扶下,步履平稳地返回东房,去更换与这“初加”意义相对应的礼服。
片刻之后,东房的门再次开启。沈清韵已然换上了一套“素衣襦裙”。
上衣是月白色的交领短襦,料子柔软,仅在领口和袖缘绣着几茎疏淡的兰草;下裳是浅青色的百褶长裙,裙幅舒展,行动间如流水般柔美。
这一身淡雅装扮,褪去了采衣的鲜亮跳脱,宛如洗尽铅华,更显露出少女初长成的清丽秀雅,如同一株在月下悄然开放的玉簪花,纯洁而含蓄。
她再次走到大厅中央,这一次,是面向端坐于上首主位的父亲沈巍和母亲林氏。
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提起裙摆,双膝跪倒在父母面前的拜垫上,深深地俯下身去,行“二拜”之礼,感谢父母十五载来的生养之恩、抚育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