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地驶入镇国公府邸的侧门,厚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市井的喧嚣与那缕不祥的阴云暂时隔绝在外。
府内依旧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宁静,廊下的灯笼在薄暮的微光中早早点亮,洒下温暖的光晕。
仆役们见到大小姐回来,纷纷垂首避让,神态恭谨。
沈清韵径直回到锦华堂。
堂内暖意扑面,熟悉的熏香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几分。
她屏退了寻常在跟前伺候茶水、做些零碎活计的小丫鬟,只留下了最信任、心思也最为缜密的锦书在跟前。
走到临窗的暖炕边,沈清韵并未立刻坐下,而是驻足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盆在深秋寒意中依旧顽强绽放、风姿各异的菊花。
暮色为它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更显傲骨。
她沉默了片刻,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棂,方转过身,目光落在垂手侍立的锦书身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锦书,你是我身边最得力、也是最知心的人,自幼一同长大,我的心思,你应最明白。”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着锦书,“眼下,有件事,需你暗中替我留意,务必谨慎。”
锦书见小姐神色不同以往的恬淡,眉宇间凝着一抹极淡却化不开的凝重,心知必有极其要紧之事,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小姐请吩咐,奴婢的命都是小姐的,万死不辞!”
沈清韵走近两步,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气息几乎拂在锦书的耳畔:
“近日,你多留些心,注意听听府外……尤其是市井三教九流汇聚之处,可有关于我的什么……不好的闲言碎语?”
她特意强调了“市井”和“不好”这两个词,见锦书眼神一凛,继续道:
“不必刻意大张旗鼓地去打探,以免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只需在你日常走动、比如去针线房取衣物、或是与厨房、门房上那些相熟的、嘴严可靠的婆子丫鬟闲聊时,多留个心眼,侧耳倾听即可。
重点是……”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一些不干不净的、意图玷污品行名声的言语。”
她将“不干不净”和“玷污品行”这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目光如两盏明灯,直直照进锦书的眼底,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锦书跟随沈清韵多年,主仆之间早有超越寻常的默契,一听此言,再联想到小姐今日从“锦味斋”回来途中那异乎寻常的沉默,以及此刻凝重的神色,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绝非寻常的后宅口角或是争风吃醋,而是直指小姐最珍视、也是立足根本的清白声誉!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愤慨,但更多的是对小姐的担忧与绝对的忠诚。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低声道: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了!定会加倍小心,留意一切风声动向,绝不敢有丝毫疏忽!”
“好。”沈清韵微微颔首,对于锦书的可靠,她从不怀疑,“记住,暗中留意,不动声色。”
接下来的两日,沈清韵的生活轨迹表面上一切如常。
她依旧黎明即起,诵读不辍;上午在“竹韵轩”与周先生探讨学问,神情专注;下午抚琴作画,姿态娴雅;晚间灯下阅读,神情宁静。
她甚至在与父母兄长相处时,也能言笑如常,丝毫看不出内心正笼罩着一片疑云。
这份远超年龄的定力与掩饰功夫,连深知女儿心性的林氏,都未曾察觉出任何异常。
然而,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锦书牢记吩咐,悄然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她本就是家生的奴才,在府中根基深厚,人脉广泛,与各院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大多相熟,不动声色地探听消息正是她的长处。
她借着各种由头,去针线房查看新衣的绣样,去大厨房叮嘱小姐的饮食喜好,去门房上询问是否有小姐的信件,每一次看似寻常的走动,都成了她捕捉信息的机会。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就在沈清韵交代此事后的第三日下午,锦书从针线房取回沈清韵一件新做好的秋裳后,寻了个沈清韵独自在内室阅览书信的间隙,脚步轻捷却带着一丝急促地走进来。
锦书反手轻轻掩上房门,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与压抑不住的愤慨之色。
“小姐,”锦书快步走到沈清韵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怒气,“果然不出您所料!府里……府里已经开始有那起子混账话了!”
沈清韵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缓缓将紫毫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慢慢说,具体怎么回事?”
锦书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禀报道:
“奴婢今日去针线房,正好撞见两个负责熨烫的二等小丫鬟,一个叫春杏,一个叫夏荷,躲在存放丝线的里间角落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