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的子时,钟声还未敲响,京城三十六户高门府邸之内,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凄厉哭嚎。
刑部尚书府,惊叫声率先撕裂了寂静。
尚书周恪从噩梦中猛然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
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女子就站在他的床前,声音空灵而冰冷,缓缓念出一个数字:“七百三十八斩。”
那是二十年前,他那位时任禁军副统领的父亲,在屠戮织魂村时,亲手斩杀的人数。
刀刀见血,血溅屏风。
“啊——!”周恪疯了一般跳下床,双目赤红,状若癫狂。
他一把夺过墙上悬挂的家传宝剑,冲进祠堂,对着满墙的祖宗牌位疯狂劈砍。
“不是我!不是我!是太后下的令!与我周家无关!”
木屑纷飞,刻着祖先名讳的牌位碎了一地。
巡检司的兵士们破门而入时,看到的是一地狼藉,以及正用头颅奋力撞击顶梁柱的刑部尚书。
“砰!砰!”
沉闷的声响中,鲜血顺着他的额角蜿蜒而下,他却仿佛不知疼痛,口中仍在嘶吼:“别写我的名字!求你,别写上去!”
韩昭快步上前,却已无力阻止。
她蹲下身,在满地混着血迹的木屑中,拾起一块尚算完整的残片。
上面,一个朱漆描金的“谢”字,触目惊心。
韩昭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止是复仇,这是一种诛心。
谢扶光要的,是让这些享受了二十年荣华富贵的罪人后代,亲手否定自己的血脉,摧毁自己的荣耀。
同一时刻,萧无咎的身影如鬼魅般,避开了所有耳目,潜入了早已荒废的冷宫深处。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那口据说曾有妃子投井的枯井,翻身跃下。
井底阴冷潮湿,堆积着厚厚的淤泥和腐烂的落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对此恍若未觉,只是借着微弱的月光,俯身在淤泥中摸索着。
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异物。
他将其挖出,是一枚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黄铜腰牌。
他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泥垢,三个模糊的字迹,在月光下显现出来。
孙德全。
正是二十年前,因“劝谏”先帝而被秘密处死的前掌事太监。
就在萧无咎看清名字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缕比蛛丝更细的血线,竟从腰牌的锈蚀裂纹中猛地窜出,如毒蛇般缠上他的手腕。
幻象,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御书房内,孙德全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手中高高捧着的,正是那本金丝装订的册子。
“陛下!织魂一族忠心耿耿,从未谋逆!是国师崔元衡!他勾结太后,谎称‘玄冥’邪祭需用童魂奠基,这才骗您下旨剿杀满门,只为夺取织魂村的百名童子啊!”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闪过。
一支淬了剧毒的银针,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射出,精准地穿透了孙德全的咽喉。
他倒下的最后一刻,残念中只剩下一句微弱的低语:“名字……册子……留在铜匣夹层……唯有……唯有谢氏血亲之血,方可开启……”
萧无咎浑身一震,猛地抽回手。
那枚黄铜腰牌在他掌心“咔”地一声,碎成了齑粉,随风而散。
而他的掌心,却多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割痕。
他低头看着那道伤口,眼底风雷涌动。
原来如此。
谢扶光找不到的秘密,或许,从一开始就藏在她自己的血脉里。
废墟戏台上,谢扶光依旧端坐。
她面前,那块阿蝉用生命换来的绣帕,被平整地摊开。
她伸出手指,一根晶莹剔透的白玉针凭空出现在指尖。
针尖轻轻刺破她自己的指腹,一滴殷红的心头血,缓缓滴落在绣帕之上。
那血珠并未浸入布料,反而像有了生命一般,在绣帕上飞速游走,最终,勾勒出了一幅极其精准的微缩地图。
地图的终点,标注着一个地方——城西,废弃义庄,地下密室。
谢扶光面无表情地收起绣帕,转身走入戏台后台的阴影之中。
霎时间,数十具原本死寂不动的傀儡,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它们的眼眶之中,幽幽的红光一闪而过。
其中,一具身披麻衣、手持招魂幡的老妇傀儡,关节发出“咯吱”的轻响,缓缓站起身。
它无声地滑下戏台,如一缕青烟,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东市的街道上,韩昭正带着一队人手巡查。
走过一个街角,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一幕让她瞳孔骤缩。
数名百姓,正围跪在一家米铺的门前,对着门楣上悬挂的一个东西,又是焚香又是叩首,神情无比虔诚。
那东西,是一个用粗布缝制的简陋布偶,五官模糊,却被人用朱砂点了双眼,背后还用针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六个字——谢娘子保平安。
一个双目失明的白发老汉,正对着布偶,哭得老泪纵横:“灵!太灵了!我那难产屈死的闺女,昨夜给我托梦,说她在阴司受尽欺辱,判官要收她。可我今早挂上了这个,她刚才又来了,说只要拜了这个,阴差见了都得绕道走,再没人敢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