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钟楼前的寒雾还未散尽,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已挤满了人。
昨日还摆在戏台上的十二具木偶,此刻竟被悬挂在了钟楼最高的旗杆之上,十二根极细的金丝从木偶心口垂落,在晨风中飘荡,宛如金色的雨丝。
每一个木偶的胸前,都用朱砂写着一个名字。
人群死寂,所有人都仰着头,像是在观摩一场公开的行刑。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只见那具写着“东厂掌刑千户柳三更”的木偶,那双紧闭的木刻眼眶里,竟缓缓渗出了两行粘稠的血泪,顺着脸颊滴落。
“滴答。”
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声音轻微,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死……死了……”一个离得近的衙役声音发颤,“快报——东厂掌刑千户柳三更,昨夜暴毙于府中!”
消息如瘟疫般传开,人群瞬间炸锅。
“怎么死的?”
“听说是四肢扭曲,骨头都断了,像是……像是被扯断了线的木偶!”
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那不是报复,是神罚!
是来自织魂师的,无法抗拒的审判!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狼狈地从人群中挤出,发髻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钟楼下,对着那具流血的木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我爹是畜生!他罪该万死!可我是替他来赎罪的!”
是柳三更的独子,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柳砚舟。
他高高举起双手,一手是一大串沉甸甸的铜钥匙,另一手,是一份厚厚的、按着血指印的纸状。
“这是我爹私库的钥匙,里面有他二十年来贪墨的所有脏银!这是他亲笔画押的供状,记录了他构陷忠良、草菅人命的桩桩件件!我替他来赎!”
钟楼的阴影里,谢扶光苍白的手指正轻轻拨动着一根连接着柳三更木偶的金丝。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个少年体内没有半分因父罪而生的怨气反噬,只有纯粹的恐惧和想要了结一切的决绝。
她缓步从阴影中走出,全场的喧嚣瞬间静止。
谢扶光没有看那个少年,而是弯腰拾起了那份供状。
她一页页翻过,上面详录了东厂历年构陷的冤案,私设地牢的位置,甚至还有一份被他们灭口的官员名单。
柳三更知道自己必死,竟是把整个东厂的根都刨出来,当作了儿子的买路钱。
“愿以三年苦役、万两银资,换父一命。”柳砚舟看着供状末尾的血字,泣不成声。
谢扶光冷笑一声,那笑意不带丝毫温度:“命不能换,但债可转。”
话音刚落,她将那份沉甸甸的供状随手投入了脚边的火盆。
火焰“腾”地一下窜起,将墨字与血印一同吞噬。
就在供状化为灰烬的瞬间,旗杆上,那具木偶眼中的血泪戛然而止,竟化作两道璀璨的金粉,随风飘落,精准地洒在了柳砚舟的肩头。
“你代他受三灾。”谢扶光的声音冰冷如铁律,“病一场,囚一月,跪一日。若扛得住,我记你一笔善功。”
城南的药堂里,沈知悔正满头大汗地熬制着一锅深褐色的“镇魂膏”。
这几日,不少被金丝缠过影子的官兵都出现了神思恍惚、夜不能寐的症状,只有她的药膏能稍作缓解。
一名穿着布衣的男人领了药,却没有走,反而凑近低声道:“姑娘,我是东厂的暗卫,侥幸活下来的。求您给那位大人带句话……我看见了,那些金丝……它会读心。”
他声音颤抖,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我们一群人冲进去,心里想着‘这妖女死定了’的人,影子都被缠得最死。而几个心里只是奉命行事、甚至有些同情她的人,金丝只是绕了我们一圈就松开了。它知道谁真悔,谁假哭!”
沈知悔心头猛地一震。
她连夜赶往城西破庙,无论如何,她都要劝谢扶光停下这种可怖的审判。
然而,她却被拦在了庙门外。
一具崭新的傀儡立在门口,面容竟和谢扶光那早已魂飞魄散的姐姐阿菱有七分相似。
“姐姐说,若你再来,便给你看这个。”那傀儡发出冰冷而机械的声音,从袖中抽出一片烧得焦黄的纸角。
沈知悔颤抖着接过,上面是一行被火燎过的小字:“贞元十七年冬,柳三更奉命烧毁织魂族人尸册,但他偷偷换掉了一页,放过了一个不足月的孩子。”
韩昭亲自将柳砚舟押入了巡检司的大牢。
她不信什么代父赎罪,只当是柳家为求脱罪演的一出苦肉计。
深夜,牢房里阴风阵阵。
韩昭坐在牢门外,死死盯着那个缩在草堆里的少年。
突然,她浑身汗毛倒竖。
只见牢房的墙壁上,柳砚舟的影子竟自己“活”了过来,像墨汁一样在墙上游走,缓缓拼出了一行字:
“你娘死前拉着你的手说‘别签’,你爹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了那份填埋‘替身井’的名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