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判官傀儡的手指,在沉沉夜色中遥遥一指,仿佛落下了一道无形的判决。
京城东南角,御史台衙门旁的郑府,一夜之间挂上了白幡。
都察院监察御史郑崇,那个曾以一本奏折弹劾当朝宰相而名动朝野的铁骨头,此刻正双目赤红地跪在自己儿子的灵堂前,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
他的独子,郑明轩,昨夜还好端端地在书房温书,今早却被发现暴毙于房中,浑身青紫,如同被浸入靛青染缸,七窍都渗出黑血。
京城最好的大夫来看过,全都摇头,连病因都说不出一二。
悲愤欲绝的郑御史,猛然想起了这两日在京中传得神乎其神的“碑林申冤”。
那个他嗤之以鼻,斥为“妖言惑众”的传闻,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天色一暗,这位一生信奉王法纲纪的御史大人,便换上一身素服,亲自背着儿子生前最珍爱的一方砚台,踉踉跄跄地奔向城西。
他在那片死寂的碑林前,重重跪下,将额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声泪俱下。
他这辈子,没求过神,没拜过佛,更没信过鬼。
可现在,他跪在这里,求的,便是一桩鬼神之说。
第二日清晨,整个郑府都疯了。
停在灵堂正中的棺材,不见了!
家丁们找遍了府邸,最后还是一个被派去碑林烧纸的仆役,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报信。
那口沉重的楠木棺,竟一夜之间,自己“走”到了碑林之中,端端正正地停在了一块编号为“189”的石碑前。
韩昭奉萧无咎之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她调出洗心堂连夜整理的档号记录,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档号189,十八年前的一桩旧案。
城南一名叫张铁的少年,被诬陷偷盗国库运往边疆的军械图纸,证据确凿,遭杖毙于市。
其母闻讯后,悲愤之下,一头撞死在刑部大堂的石阶上。
而当年负责复核此案,却因证据链完整,无力回天的年轻御史,正是郑崇。
韩昭看着一旁形容枯槁的郑御史,心中一声叹息。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这报应,为何会落在一个无辜的少年身上?
谢扶光到时,苏十三正被韩昭搀扶着,颤巍巍地伸出那双盲了的眼也无法遮掩其灵秀的手,轻轻触摸棺木。
指尖刚一碰到冰冷的棺盖,苏十三便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两个……里面有两个人!”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都在发抖,“一个在哭,一直在哭,好冷……另一个在笑!他在笑!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一双官靴,黑底皂面的官靴!”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
苏十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天很黑,有个人……拿着一份文书,把上面的一个字用指甲刮掉了,又用笔重新写了一个……‘缓’字,变成了‘立’字……是‘缓决’改成了‘立斩’!”
郑御史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当年卷宗上,明明写的是大理寺初审“立斩”,他复核时虽有疑虑,但铁证如山,只能维持原判。
若最初的批文是“缓决”,那便意味着,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急着要那少年的命!
“官靴……”谢扶光咀嚼着这三个字,清冷的目光扫过棺木,最终落在棺材合拢的缝隙处。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旧印泥盒。
那是她从父亲的遗物中唯一抢救出来的信物,里面装着的,是织魂一族秘制的“辨伪血纹膏”。
她用指尖蘸取了一点点暗红色的残膏,在那道细微的棺缝上,轻轻一抹。
刹那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光滑的黑漆棺盖上,仿佛有无形的笔在刻画,一道朱红色的批文印记竟缓缓浮现,字迹龙飞凤舞。
而在这道印记之上,又叠着另一道颜色稍浅、笔锋僵硬的痕迹。
两道痕迹,如同鬼影重叠,清晰地昭示着一场偷天换日的伪造。
“证据。”
谢扶光将一张拓下来的纸递给萧无咎的亲信,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告诉七殿下,他要的突破口,不在活人嘴里,在死人指缝。”
萧无咎拿到证据,立刻联合刑部重启“189案”。
他更是借着皇帝对碑林异象的忌惮,大胆提议,在都察院下设立“幽诉司”,由洗心堂代为管理碑林申冤事务,允许亡魂托梦、显迹等作为辅证,以安抚民怨,清查积案。
皇帝本就因鬼神乱政之事头疼不已,听闻此等荒唐提议,正要龙颜大怒。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殿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不好了!太后娘娘的寝宫……昨夜又传出孩童背诵冤状的声音了!”
经高人勘查,那作祟的,竟是多年前被赐死在冷宫的一位早夭公主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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