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跨越了二十年生死与绝望的银丝,如一条破土而出的灵蛇,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游走到谢扶光脚下。
它没有实体,却带着彻骨的寒意,轻轻缠绕上她垂在身侧的指尖。
血脉相连的触感,让她心口一阵绞痛。
母亲。
谢扶光闭上眼,另一只手稳稳地捻起那根金丝母线,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她以自身灵力为梭,以金丝为经,以那地宫深处探出的魂丝为纬,开始编织。
这不是织布,是织网。
一张足以网罗二十年沉冤的魂网。
随着她的动作,城隍庙辖下的七十二口古井,同时起了异动。
井水不再平静,一圈圈灰色的涟漪荡开,那些终日跪拜的魂影,在这一刻,竟齐刷刷地停止了叩首。
它们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眶望向悬在半空的、由金银丝线交织而成的大网。
然后,它们抬起虚幻的手,毫不犹豫地将指尖,深深插入自己的眉心。
一缕缕带着个人记忆的灰色丝线,被它们从魂魄深处硬生生抽出。
七十二道记忆之丝,如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争先恐后地射向空中那面魂网。
丝线汇入,魂网瞬间光芒大盛!
网面上,不再是简单的经纬交错,而是浮现出一幅巨大而流动的壁画。
画中,高大的青铜鼎立于幽暗地宫,鼎口蒸腾着不祥的雾气。
当时的皇帝,还只是太子,他身旁站着三位白发苍苍的顾命大臣。
他们脸上没有敬畏,只有贪婪与决绝。
画面一转,一个与谢扶光有七分相似的女子被拖到鼎前,她神情哀戚,却毫无惧色。
太子亲手打开一个漆黑的锁魂匣,一道道符文锁链飞出,将女子的魂魄强行从肉身中剥离,投入鼎中!
最后一幕,是太子颁下“清邪令”,以“织魂一族私炼禁术,意图颠覆社稷”为名,下令满门抄斩,血洗谢氏。
壁画无声,却比任何呐喊都来得撕心裂肺。
这泼天的脏水,这灭族的血海深仇,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献祭。
大理寺,卷宗库。
沈砚点着油灯,呛人的灰尘让他不住咳嗽,但他毫不在意。
他奉萧无咎密令,彻查宗人府近三十年所有非常规的祭祀记录。
线索断了无数次,终于,在一本被虫蛀得残破不堪的《内廷祈禳录》的夹层里,他发现了几页薄如蝉翼的密札。
上面的字迹,是用特制的墨,混着朱砂写的。
“癸未三年,北疆大旱,邪祟并起。取织魂余孽一名,献祭于坤宁地宫,以安龙脉。”
“癸未十年,西南大水,瘟疫横行。取织魂余孽两名,献祭……”
沈砚的手开始发抖。
所谓的“织魂余孽”,根本不是什么罪人,而是二十年前那场灭门惨案中,被秘密圈养起来的谢氏遗孤!
他们用谢家的血,去填补这江山的裂缝,去浇灌这皇权的根基!
他一页页翻下去,指尖冰凉。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是一条最新的记录,字迹未干,墨色尚新。
“癸未二十三年,京中异象频发,国运浮动。拟取女童一名,生于七月初九,形似阿妧者,行‘归魂’大典。”
癸未二十三年,七月初九。
沈砚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那正是谢扶光的生辰!
他们不止杀了她的族人,还要将她也做成献给这座腐朽王朝的祭品!
次日,早朝。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龙椅上的裂痕,像一道丑陋的疤,时刻提醒着众人,皇权正在崩塌。
新晋太医院女官温令仪,正有条不紊地为几位受了惊吓的老臣奉上安神茶。
无人察觉,她广袖下的指尖,沾着几不可见的粉末。
那是她用通灵香、银雨丝与谢扶光的指甲碎屑,精心调和的“识魂露”。
此露无色无味,却能引动人心中最深的恐惧,让沾染过同源魂魄气息的人,看到他们最不愿面对的幻象。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死寂。
吏部尚书王大人,突然丢了朝笏,面色惨白地指着前方空处,浑身筛糠般抖动。
“血!好多的血!”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户部侍郎也跟着软倒在地,鼻血如注,止都止不住。
“别过来!别过来!”他惊恐地挥舞着手臂,“我没有!不是我递的锁魂匣!”
最骇人的是年逾古稀的太傅李阁老。
他猛地脱下官帽,对着金銮殿的地砖,一下下用力磕头,额头很快就鲜血淋漓。
他一边磕,一边涕泪横流地嘶吼:“我罪该万死!陛下,臣罪该万死啊!那孩子……那孩子临死前还在喊‘姐姐’!她才七岁啊!”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与此同时,皇宫地宫。
裴照凭借谢扶光给的织魂族密纹图,绕开了所有陷阱,潜入了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