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新芽的气息。
那口因镇魂桩现世而惊动全城的古井,已被官府用青石板彻底封死。
但京城百姓的生活,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断线塾外,一夜之间竖起了一面巨大的“言墙”。
墙体用旧木板拼接而成,刷上了粗糙的白灰。
旁边挂着一只竹篮,里面是烧得正好的炭笔。
柳青枝立下规矩:无论男女老少,心中有惑,有愿,或有不平,皆可在此写下。
字不必好看,意到即可。
每日清晨,她会亲手将墙壁擦拭干净,迎接新一天的声音。
起初,人们只是远远观望,无人敢动笔。
直到一个曾受谢扶光恩惠的妇人,颤抖着写下第一句:“婆婆欺我,我当如何?”
第二天,那行字下,多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回应,有劝她和离的,有教她如何立威的,甚至还有人分享了自家婆媳相处的趣事。
言墙活了。
它成了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比任何茶楼酒肆都更真实。
这里有对未来的期盼,有对不公的控诉,有生活的琐碎,也有沉痛的教训。
柳青枝每日清晨提着水桶和抹布,看着满墙的悲欢,眼神愈发坚定。
她知道,这才是谢扶光真正想留下的东西……一个让每个人都能发出自己声音的出口,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龛。
这日清晨,薄雾未散,柳青枝照例来到墙前。
喧闹的笔迹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一行与众不同的小字。
那字迹清瘦秀丽,带着一种熟悉的、刻入骨髓的冷冽与从容。
“我不是你们的线,你们也不是我的偶。但我知道,你们会走得比我稳。”
柳青枝的心猛地一颤。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仿佛能感受到残留其上的、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她凝视了许久许久,久到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墙上,映得那行字熠熠生辉。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不舍,更有喷薄而出的、全新的力量。
柳青枝拿起一根炭笔,在那行字的下方,一笔一划,用力写道:
“那你走得慢些,让我们追得上。”
同一时刻,钦天监。
陆九渊亲手将最后一卷记录着京城百家“命阵”流转的监测簿,投入了铜炉之中。
幽蓝的火焰舔舐着泛黄的纸张,将那些曾经象征着绝对掌控的数据化为灰烬。
“少监!”他最得意的弟子冲了进来,满脸惊骇,“这些都是追踪邪祟的根本,您……您这是做什么?若再有邪祟复起,我们该如何是好?”
陆九渊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炉火。
他指了指窗外,那里,是刚刚苏醒的京城,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袅袅升起的炊烟。
“若人人心里都有一把剪子,何须钦天监彻夜点灯?”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传我命令,即日起,撤除观星台所有禁制,开放监内七成典籍,供民间有志者参阅、誊抄。从星象、舆图到基础的镇宅符法,一律公开。”
弟子呆若木鸡。
这无异于将钦天监数百年的立身之本,拱手送给天下人。
陆九渊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卷全新的空白竹简,用朱砂笔在卷首题下三个字:《待醒录》。
“去吧,”他将竹简递给弟子,“属于钦天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只需记录,而非掌控。”
城外,渡口。
苏婉儿背着半旧的药箱,谢绝了萧无咎派来护送的侍卫。
她走下马车,准备搭乘一艘南下的客船。
就在这时,一阵凄切的哭声传来。
一个渔妇怀抱着一个面色青紫的病婴,跪在码头上,朝着京城的方向不住磕头,口中念念有词:“铃铛仙子保佑,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苏婉儿脚步一顿,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抱过婴儿。
她翻看眼睑,切脉听息,动作娴熟而冷静。
片刻后,她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迅速刺入婴儿几处穴位。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婴儿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渔妇喜极而泣,对着她就要下跪:“仙子!您就是仙子!”
苏婉-儿扶住了她,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不是仙。我只是一个……不肯睡过去的人。”
她开了一张方子,又将随身携带的几包药材递给渔妇,叮嘱了用法。
临走前,她从行囊里取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递给旁边一个闻讯赶来的村塾先生。
“这是《脉魂录》的简本,记录了一些常见病症的诊断和草药用法。与其求神,不如求己。”
说完,她不再逗留,转身踏上一叶小舟。
渔妇抱着孩子,和村民们一起,望着她的身影在晨雾弥漫的江面上,渐渐隐入一片烟波浩渺。
半月后,京中召开“百工大会”,旨在重振技艺,安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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