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震带回的线索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北疆高层激起了层层涟漪。初颜连夜召集了最核心的几人——墨影、韩震,以及新近提拔、因精于刑名案牍而被她倚重的北疆按察司经理沈明远。
烛火在帐中摇曳,将几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草原腔调,王帐,黄金。”初颜重复着这几个词,目光落在沈明远身上,“沈经远,你曾在刑部任职,通晓各类奇案,对此有何见解?”
沈明远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公主,韩校尉带回的消息虽模糊,却指向明确。若刺杀公主的真是草原之人,或受草原势力雇佣,其目的不外乎三者:其一,单纯为黄金卖命;其二,受草原某部高层指使,意在破坏北疆安定,阻挠红焰薯推广,削弱我朝边陲;其三……”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初颜:“与朝中某些势力勾结,各取所需。从行事周密、善后干净来看,第三种可能性最大。那狼头图腾,或许是某个专司暗杀、雇佣的草原秘密组织的标记,此类组织往往认钱不认人,且与各部族高层有千丝万缕联系。”
“王帐……”韩震接口,“赤乌部三王子兀术,近年来势力扩张极快,其人野心勃勃,残忍好战,对中原物产觊觎已久。若说有人愿与虎谋皮,兀术确是可能的人选。”
“勾结外敌,刺杀皇室,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墨影声音冰冷,“朝中何人敢如此胆大包天?”
“利益足够大时,人心之恶,远超想象。”初颜淡淡道,手指轻轻拂过案上那封刚刚写就、准备发往京城的辩驳奏疏,“红焰薯若成,北疆永固,朝廷岁入增加,某些依靠边地贫瘠、粮道垄断、甚至暗中与草原走私而获暴利的势力,将遭受重创。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若能除掉我,北疆新政夭折,一切复归原状,他们便可高枕无忧。”
帐内一片沉默,寒意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这已不止是政见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当务之急,是找到证据。”初颜打破沉默,“沈经历,由你暗中牵头,配合韩校尉的巡察队,专司调查此案。一,从北疆境内所有与草原有贸易往来的商队、货栈查起,尤其是近期有大宗黄金流动或异常交易的。二,秘密提审在押的草原马匪、细作,看能否问出狼头图腾的来历。三,彻查北疆各级官吏,尤其是掌握仓廪、边防、驿传机要者,及其与京城的往来。此事需绝对机密,除在场之人,不得外泄。”
“下官遵命!”沈明远肃然领命,眼中闪过跃跃欲试的光芒,这等大案,正是他施展所长的机会。
“韩震,你的人继续加强明面巡逻,尤其是边境和公主行辕周围,做出外松内紧的姿态。同时,挑选绝对可靠之人,配合沈经历行动。”
“末将领命!”
初颜又看向墨影:“我们的护卫也要重新调整布防,出行路线务必多变,增加暗哨。青岚,从今日起,我的饮食、用药,需经你亲自查验,所有衣物用具,也需小心。”
“是,公主!”墨影与青岚齐声应道。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帐中只剩下初颜一人,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北疆的星空格外清晰,繁星闪烁,却照不透人心底的黑暗。她知道,自己已站在了风口浪尖,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进一步则可能面临更猛烈的惊涛骇浪。
然而,她的眼神越发坚定。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勇往直前。
接下来的日子,北疆表面依旧沉浸在丰收的喜悦和繁忙的秋冬储备中。初颜公主频繁巡视各地粮仓、加工坊,接见乡老,听取民情,将红焰薯的后续产业链条一步步夯实。她呈上的辩驳奏书也已以六百里加急发往京城。
暗地里,一场无声的侦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沈明远展现了惊人的能力,他利用多年刑名经验,从浩如烟海的账目、看似无关的口供、甚至市井流言中,一点点梳理线索。韩震的部下则化身各种身份,渗透到边境集市、客栈、乃至草原上的小型部落。
进展比预想的要快。七日后,沈明远带着几分凝重,再次秘密求见初颜。
“公主,有眉目了。”沈明远将一份密报呈上,“下官查了三个月内北疆与草原的所有大宗交易记录,发现三笔异常。一笔是通过‘隆昌货栈’流出的大量精铁,收货方是草原上一个中型部落‘黑河部’,但黑河部并无大型冶铁需求,且精铁流向最终成谜。另一笔是‘丰泰商行’购入的三十匹上等战马,来源是赤乌部附属的一个小部落,价格却低于市价三成。最重要的是第三笔……”
他指着密报上一行字:“‘通达车马行’,在鹰嘴涧事件前半个月,曾从京城‘永盛钱庄’北疆分号,提取了相当于五千两黄金的飞票,而后这笔钱在边境‘黑水镇’兑成草原通行的金饼,经手人是一个叫胡三的掮客。这个胡三,我们秘密控制了,他交代,金饼最终交给了一伙草原人,为首的特征,与韩校尉之前描述的线人所说部分吻合。而且,胡三隐约听到他们交谈中,提到过‘狼吻’二字。”
“狼吻?”初颜蹙眉。
“下官紧急提审了关押的草原重犯,有一赤乌部老俘虏交代,‘狼吻’是草原上一个古老的杀手组织传说,专为黄金卖命,行踪诡秘,据说其成员身上确有狼头刺青。但近几十年已鲜少听闻,都以为是传说。”
“传说重现……”初颜冷笑,“看来,有人花了重金,请动了传说中的利刃。那‘通达车马行’和‘永盛钱庄’呢?”
“通达车马行背景复杂,表面是普通行商,实则与北疆好几个郡县的官吏有牵扯,其东家行踪不定。永盛钱庄是京城老字号,分号遍布天下,北疆分号的主事姓赵,是户部尚书李崇明夫人的远房表亲。”沈明远声音压得更低。
李崇明!又是他!尽管早有预料,初颜心中仍是一凛。堂堂户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竟真的可能勾结外敌,刺杀公主!
“但这还不能作为证证。”沈明远继续道,“胡三只是中间人,并未亲眼见到狼吻组织。黄金流向也可辩解为正常贸易。与李尚书的关联更是拐了几道弯。我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找到狼吻的成员,或者拿到他们与中原雇主联络的确凿物证、书证。”
“他们行事如此周密,岂会轻易留下书证?”韩震在一旁沉声道。
“那就逼他们动起来。”初颜眼中寒光一闪,“他们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我们既然知道了‘狼吻’的存在,又大致摸到了一些资金渠道,便可设局。”
“公主的意思是?”
“放出风声,就说本宫因北疆丰收在即,为谢皇恩、慰劳将士、提振民心,将于十日后,在北疆重镇‘朔方城’举行‘丰收大典’,并公开巡视新建的最大官仓‘永丰仓’。”初颜缓缓道,“朔方城是北疆枢纽,永丰仓囤积了今年近三成的红焰薯,位置相对独立。这是个诱人的目标,无论是想刺杀我,还是想破坏粮仓动摇北疆根基,都是绝佳机会。”
“公主,此计太险!”韩震急道,“您怎能以身犯险作饵?”
“若不如此,如何引蛇出洞,如何拿到铁证?”初颜神色平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长久下去,防不胜防。不如主动创造一个他们难以拒绝的机会,请君入瓮。届时,朔方城内外,便是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她看向沈明远和韩震:“这十日,你们要做的,是让这个风声‘自然’地、通过‘可靠’的渠道,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同时,秘密调集最精锐的力量,部署于朔方城。明面上,加强朔方城防务和大典筹备,要做得热闹、真实。暗地里,对所有进出朔方城的人员、车辆严加监控,尤其是与那几家商号、钱庄有关联的。本宫倒要看看,这‘狼吻’,到底有多利;这幕后黑手,到底有多胆大包天!”
沈明远与韩震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决然。公主此计,堪称胆大包天,却也可能是打破僵局、揪出真凶的唯一捷径。
“属下遵命!”
“末将万死不辞!”
一场围绕着“丰收大典”的暗战序幕,就此悄然拉开。初颜公主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钓饵位置,决心以身为棋,搅动这盘迷雾重重的生死棋局。朔方城,这座北疆古城,即将迎来一个不平凡的丰收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