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北疆的四季更迭,总带着一股格外分明的苍劲。又是一年收获季,与去年疫病横行、饿殍遍野的惨淡截然不同,今年的北疆大地,洋溢着一种近乎喧嚣的喜悦。
广袤的田野上,不再是单一枯黄的粟秆,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深绿色的红焰薯藤蔓覆盖。农人们挥汗如雨,用特制的木叉小心地翻开泥土,随之滚落出来的,是一个个纺锤形、外皮紫红发亮的块茎,硕大饱满,堆积如山。孩童们在田埂间奔跑嬉闹,偶尔捡起一个“小个子”红焰薯,用袖子擦擦,便咔嚓咬上一口,清甜的滋味让他们笑弯了眼。
“丰收了!真是大丰收啊!”老农石根蹲在落霞村最大的那块试验田边,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刚挖出来的红焰薯,激动得老泪纵横,“祖宗保佑,公主殿下保佑!咱们落霞村,从没打过这么多粮食!”
去年冬天,在初颜公主的亲自督促和韩震派兵协助下,落霞村成功将后山那条小溪的水引了下来,虽然只是简易的水渠,却解决了春旱的燃眉之急。公共的大地窖也挖好了,足可储存全村大半的收成。如今看着这前所未有的丰收景象,村民们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类似的场景,在北疆各州县的红焰薯推广区不断上演。初颜公主主持制定的详细推广方略,结合了因地制宜的技术指导和官府保底收购的承诺,极大地激发了农户的种植热情。尽管过程中仍有顽固乡绅暗中阻挠、个别官吏执行不力等问题,但在初颜铁腕整治和民心所向的大势下,这些阻力都被一一荡平。
北疆各处的官仓、民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填满。橙红色的红焰薯堆积如山,散发着泥土与淀粉混合的独特香气。这香气,在百姓闻来是生存的希望,在初颜闻来,则是强国之基第一步的坚实成果。
主营寨的公主行辕内,气氛却并非全然轻松。初颜正在听取户曹官员的汇报。
“……截止目前,北疆七州三十六县,红焰薯种植面积已达原计划八成,平均亩产远超预期。各州府官仓已满,按照公主吩咐设立的‘常平仓’亦储备充足。除预留足量种薯及百姓口粮外,尚有大量盈余。”户曹主事手捧账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在北疆这块贫瘠之地上,见到如此充盈的府库。
初颜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深思:“盈余之多,超出预期本是好事,却也带来新问题。储存、转运、加工、销路,都需跟上,否则谷贱伤农,反损民心。之前着你们议的红焰薯加工事宜,进展如何?”
另一位工曹官员上前禀报:“回公主,依您所示,已试制出薯干、淀粉,并摸索出用薯渣混合少许粮谷喂养牲畜之法,效果颇佳。小型水力磨坊的图样也已绘制完毕,可在有条件的村落先行建造,用于研磨薯粉。只是……大规模推广,仍需银钱与熟练工匠。”
“银钱之事,本宫会再向朝廷陈情,同时从北疆本地的商税中划拨一部分。工匠可招募流民、军中退养者进行培训。”初颜果断决策,“销路方面,除继续与邻近州县协商,可尝试沿官道设立货栈,招募商队,将薯干、淀粉南销。此事,可鼓励民间商人参与,官府给予厘税优惠。”
她思路清晰,一项项安排下去,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丰收带来喜悦,也带来更繁杂的政务和更大的责任。她不能止步于“种得出”,更要让百姓“得实惠”,让北疆“因此富”。
众官员领命而去,对这位年轻公主的远见和实干愈发钦佩。
待众人退下,初颜才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青岚悄声送来一碗用新收红焰薯熬的甜羹,轻声劝道:“公主,您已经连续忙了好几日了,歇歇吧。韩校尉那边,今日可有新的消息?”
提到韩震,初颜神色一凝。鹰嘴涧刺杀已过去数月,韩震领衔的特别巡察队明里加强巡逻,暗地里对狼头铁牌的调查从未停止,但进展缓慢。那伙人行事极为隐秘,线索寥寥。不过,巡察队的成立,确实震慑了北疆境内的宵小,类似当日的袭击未再发生。然而,初颜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她深知,暗处的敌人不会轻易放弃。
“韩震昨日密报,在边境一处黑市,似乎有人见过类似图腾的器物,正在顺藤摸瓜。”初颜低声道,用银匙慢慢搅动着碗中的羹汤,“只是,对方很警惕,线索时断时续。”
她放下汤匙,走到悬挂的北疆地图前,目光落在鹰嘴涧的位置,又缓缓移到落霞村,再到各处标注的红焰薯产区。“他们的目标是我,也是红焰薯。如今北疆粮丰仓实,我的声望日隆,他们只会更加焦急,手段也可能……更加无所顾忌。”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预感,两日后,一个令人震怒的消息从京城以密信形式传来。
信是初颜留在京中的心腹冒着风险发出的。信中称,近日朝堂之上,针对北疆和初颜公主的攻讦骤然升级。以户部尚书李崇明为首的一批官员,联名上奏,弹劾初颜公主“在北疆擅权自重”、“浪费国帑、劳民伤财以博虚名”,更指责红焰薯“乃蛮荒贱物,大量种植挤占良田,动摇稻麦之本”,甚至将北疆边境一些小的摩擦,也归咎于初颜“治边无方,引惹外患”。
弹劾的奏章措辞激烈,罗列的“罪状”触目惊心,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些关于北翔仓廪储备、开支用度的数据,竟然颇为详实,显然在北疆官员体系中,有他们的眼线,且位置不低。
“动摇国本……引惹外患……”初颜看着密信,指尖冰凉。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利益之争,而是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政治构陷!他们想用这“莫须有”的罪名,将她数月来的心血全部抹杀,将她彻底打落尘埃!
“公主,他们……他们怎能如此颠倒黑白!”青岚气得浑身发抖,“北疆百姓刚刚能吃上饱饭,他们却在朝堂上如此污蔑您!”
初颜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面色沉静如水,但那沉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刺骨的寒意。朝堂之上的暗箭,果然比边关的刀剑更难防备。
“因为他们怕了。”初颜的声音冷冽如北疆的寒风,“他们怕北疆真的强盛起来,怕红焰薯真的惠及天下,怕我这个公主……不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忽视的深宫女子。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她走到案前,铺开特制的加急奏疏用纸。这一次,她不能再仅仅汇报成绩。她必须反击,有理、有据、有节地反击。她要详细列举红焰薯推广以来北翔的人口增长、仓廪储备、疫病绝迹、边境安宁(小摩擦被夸大其词)的数据,要将百姓的称颂、地方官吏的考评作为佐证。同时,她也要严正驳斥那些不实指控,指出挤占良田之说纯属无稽之谈(红焰薯多种于边际土地),劳民伤财更是颠倒黑白(百姓因红焰薯得利,官府支出远少于往年赈济)。
这是一场笔墨之战,一场关乎名誉与生死、理想与现实的较量。
就在初颜凝神撰写奏疏时,墨影忽然在帐外沉声禀报:“公主,韩校尉紧急求见,说有要事!”
初颜笔尖一顿:“让他进来。”
韩震快步而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抱拳行礼,压低了声音:“公主,边境黑市那条线……断了。我们找到的那个线人,昨夜暴毙家中,表面看是急症,但属下查验,疑是中毒。不过,在断线之前,他透露了一个模糊的消息。”
“什么消息?”
“他说,买走那批带有狼头标记器物的人,说话口音……不像是中原人,倒有些像北边草原上的腔调。而且,他们交易时,提到了‘王帐’和……‘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