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终究是将甄嬛的话嚼碎了咽进心底,化作了权衡利弊的清醒。那些日子,翊坤宫的回廊成了她最常驻足的地方。初夏的风带着几分温润,卷着庭院里初绽的石榴花瓣,落在她素色的宫装上,像撒了把细碎的胭脂。她望着那燃得热烈的榴花发呆时,眼前总会闪过甄嬛教她读书时的耐心,想起自己不慎打碎茶盏时对方未曾半句苛责的温和,这份超越主仆的关照,让她喉头总堵着浓浓的不舍。可转念想到甄嬛那句“富察家的助力能让你少走十年弯路”,想到自己在深宫底层挣扎的窘迫过往,又不得不压下心绪,做最实际的考量。
几日后,魏嬿婉终于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主殿的朱漆木门。帘幔掀开时,她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声音却异常坚定:“主儿,奴婢想明白了,愿回长春宫。”甄嬛正临窗翻着安胎的医书,窗外的榴花影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闻言抬眸望去,望见她眼底藏不住的不舍,更望见不舍之下的通透与决绝,便缓缓点了头。她起身走到魏嬿婉面前,指尖轻轻替她拭去眼下的泪渍,语气带着几分期许与叮嘱:“好姑娘,记住,在这里学到的不仅是生存的法子,更是识人辨心的本事,莫要忘了。”
庭院里的石榴花从含蕊到初绽,不过半月光景,甄嬛临盆的日子便悄然而至。天还未亮透,翊坤宫已被彻夜通明的灯火照得如同白昼,檐角的宫灯被夜风掀得忽明忽暗,将回廊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宫人们踮着脚尖穿梭其间,铜盆碰撞的脆响、沸水蒸腾的白气、稳婆们压低的叮嘱声,还有产房内不时传出的甄嬛隐忍的痛呼,交织成一张紧绷的网,将整座宫殿的空气都拧得发紧。小厨房的灶火早已烧得旺烈,参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红糖块在瓷碗里慢慢化开,氤氲出甜腻的热气;稳婆们守在产房门口,每隔片刻便对着里头高声鼓劲:“娘娘再加把劲!胎位正着呢!”门外候着的那拉夫人,手里攥着一方素色丝帕,帕子被攥得皱成一团,指节泛白,连掌心的冷汗都浸透了几层纱,目光死死盯着产房的门帘,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富察琅嬅比宫中任何一位主子都到得更早。天刚蒙蒙亮,天边才泛起一抹鱼肚白,她便带着长春宫的宫女,捧着早已备好的贺礼——一床绣着百子千孙图的锦被,锦被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针脚细密得找不出半分瑕疵,一看便知是耗费了许多心力——静坐在翊坤宫的正殿。她端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玫瑰椅上,身姿依旧是皇后该有的端庄挺拔,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东珠手串,手串上的东珠被体温焐得温热,却暖不透她指尖的微凉。目光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次次飘向产房的方向,哪怕只能望见厚重的棉帘,也忍不住多望几眼。身旁的侍女见她脸色略显苍白,轻声劝道:“娘娘,您身子素来不强健,晨间风露重,要不先回内殿歇会儿,等有了消息再唤您?”富察琅嬅微微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连唇角的笑意都显得有些僵硬:“不必了。娴妃生产是六宫大事,本宫身为皇后,理应在此等候。”没人知道,她那端庄的坐姿下,心绪早已翻涌成浪——既盼着甄嬛能平安生产,免得后宫再生波澜,又忍不住忌惮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怕这孩子一旦降生,皇上对永琏的关注,又要被分去几分。
直到巳时过半,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却清晰的唱喏声:“皇上驾到——”话音未落,弘历一身明黄常服便跨进了翊坤宫的门槛。他刚从御书房赶来,龙袍的衣角还带着几分风尘,眉宇间残留着处理朝政的疲惫,可目光扫过庭院,望见廊下垂落的蔷薇藤蔓,瞬间便被产房的方向牢牢锁住,脚步也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走进偏殿,见富察琅嬅起身行礼,他忙伸手扶住,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皇后免礼,快说说,娴妃情况如何了?”富察琅嬅顺势起身,声音依旧温和得体,只是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力道比往日重了几分:“稳婆方才进来说,胎位很正,娴妃还在使劲,想来也快了。”
弘历刚在椅上坐下,宫女奉上的热茶还未凉透,他只抿了半口,产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啼——那哭声清亮有力,像一道惊雷,瞬间划破了翊坤宫压抑许久的紧张。殿内所有人都猛地屏住了呼吸,下一刻,稳婆便抱着一个裹在大红锦缎襁褓里的婴儿,掀帘而出。她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快步走到弘历和富察琅嬅面前,双膝重重跪地,高声禀报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娴妃娘娘平安生下一位小阿哥!您瞧这小家伙,哭声洪亮,手脚有力,体格康健着呢!”
弘历猛地站起身,连茶盏放在桌上发出的脆响都顾不上理会,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襁褓里的小家伙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脸颊红扑扑的,呼吸均匀而有力,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蹬一下小腿。弘历低头望着这小小的、软软的生命,连日来积压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脸上是藏不住的狂喜,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的颤音,朗声笑道:“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朕的第六个皇子,就叫永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