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慧的弟弟李宝柱的病,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彻底压垮了本就拮据的李家,也压灭了这家里最后一点温情。
低矮的平房里,连日来都弥漫着中药味和压抑的沉默。
李宝柱持续低烧,住在医院里,每天产生的费用让李建国眉头锁死,蹲在门口抽烟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天夜里,煤油灯的光晕摇曳,映着李奶奶干瘦脸上决绝的神情。
“建国,我跟前街的王媒婆说好了。”李奶奶压低了声音,“她给寻了个南方来的大老板,做服装生意的,有钱!人家说了,只要小慧点头,立马能给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李建国眼前晃了晃。
李建国浑浊的眼睛抬起来,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现实的沉重压了下去。
他哑着嗓子道,“妈,小慧那性子恐怕…而且她刚考上清华,这…”
“考上清华顶个屁用!能当钱花给你儿子治病吗?”李奶奶声音猛地拔高,又意识到什么,强行压低,咬牙切齿,“那就是个赔钱货!心都飞了!养她这么大,供她吃穿读书,现在家里遭了难,她为家里出点力不是天经地义?!”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那老板年纪是大了点,快五十了,可年纪大会疼人!跟着他吃香喝辣,不比她自己去苦哈哈挣那几毛钱强?
咱们拿了这笔钱,宝柱的手术费、后续调养的钱就都有了着落!她这是去享福,是救她弟弟的命!”
李建国沉默了,他抱着头,手指插进油腻的头发里。
一边是儿子的命,一边是女儿的前程和意愿。
最终,儿子孱弱的咳嗽声占了上风。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闷闷地嗯了一声。
见他点头,李奶奶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就让王媒婆去跟那边回话,你找个由头,把那丫头带出去跟人家见一面。就说是…见个远房叔叔,能帮衬家里渡过难关的,让她嘴甜点!”
李建国叹息一声,“知道了。”
……
第二天下午,天色有些阴沉。
李小慧刚从医院替下守了一夜的奶奶,回到家想给弟弟熬点粥,就被父亲叫住了。
李建国不敢看女儿的眼睛,他低着头,搓着手,语气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小慧…别忙活了,今天有个远房叔叔,听说咱家困难,特意从外地过来,说想见见我们,看能不能帮衬点…特别是你弟弟的医药费…你跟我去见见他。”
听到这话,李小慧擦手的动作顿住了,心里升起一股疑虑。
远房叔叔?
她怎么从没听说过?
但她知道她家现在太需要钱了,任何一点希望都像是救命稻草。
所以她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不过还是谨慎的问了句,“爸,什么叔叔?靠谱吗?”
“靠谱!当然靠谱!”李建国急忙保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人在如意饭店等着呢,那地方,一般人能去得起吗?快换身干净衣服,跟爸过去,别让人家等久了。”
听到如意饭店这个名字,李小慧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那是有名的饭店,也是贺祺他们家的饭店,豪华得很。
她之前就听同学说过,在里头吃一顿饭,也不便宜呢。
一个远房叔叔,为什么要在那么高档的地方见面?
但她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佝偻的背,想到医院里等着救命的弟弟,终究是把疑问压了下去。
跟着父亲一起出门。
……
如意饭店的咖啡厅里,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轻柔的钢琴曲。
环境优雅,却让穿着旧布鞋的李小慧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被父亲引到一个卡座,那里坐着一个穿着时髦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见她,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h“这位就是小慧姑娘吧?哎呀,真是标致,一看就是文化人!”
他的手肥厚油腻,握住李小慧的手时,力道有些重,停留的时间也稍长了点。
李小慧强忍着不适,抽回手,勉强笑了笑,“叔叔好。”
李建国在一旁局促地介绍,“小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陈叔叔,做大生意的。”
寒暄几句后,李建国便借口去洗手间,匆匆离开了座位,留下李小慧独自面对这个‘陈叔叔’。
陈老板笑眯眯地打量着李小慧,目光在她清秀的脸庞和纤细的身材上流转,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赞赏:
“小慧姑娘啊,你的情况,你爸爸和奶奶都跟我说了,你能考上清华大学,了不起啊!不过呢,这女孩子啊,书读得再多,最终还是要找个好归宿的。”
说话间,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我呢,在南方有几个厂子,条件你也看到了,你弟弟的病,需要钱,很多钱。
只要你点头,嫁给我,你弟弟的医药费我全包了!不仅如此,你们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也不用辛辛苦苦去读什么大学了,跟着我,享福就行了!”
他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开,李小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浑身冰冷。
她明白了。
根本不是什么远房叔叔,也不是什么帮衬。
这是一场交易。
用她的大学,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去换弟弟的医药费!
她的父亲和奶奶,联合起来……把她给卖了!!!
愤怒、屈辱、背叛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手指紧紧抠着粗糙的木质桌沿,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在她身后响起,“她不会嫁。”
李小慧猛地回头,只见贺祺不知何时站在了卡座旁。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那个陈老板。
他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一把抓住李小慧冰凉的手腕,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护在自己身后,继续瞪着那男人,“她会去上大学,她的人生,她自己选。”
“至于李家的困难…”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刚刚从洗手间方向回来一脸惊愕的李建国,最终落回陈老板脸上,“她会跟家人一起想办法,但绝不包括,卖掉她自己。”
贺祺的出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李小慧心中因被欺骗而燃起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和羞耻,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脸颊。
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她怎么会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让贺祺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
“你谁啊你?!”李建国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上前一步挡在贺祺面前,浑浊的眼睛瞪着他,“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
那个陈老板也沉下了脸,不满地看向李建国,“李老哥,这怎么回事?这毛头小子是哪冒出来的?你们耍我玩呢?”
他看上这姑娘了,清秀又有文化,带出去有面子,眼看要成的事,可不能黄了。
李建国一听,生怕这财神爷跑了,赶紧赔着笑脸安抚,“陈老板,您别误会,别误会!这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子,我这就打发他走!”
说完,他转头恶狠狠地瞪着贺祺,伸手就要去拉被贺祺护在身后的李小慧,“小慧,过来!别逼我在这骂人,丢人现眼!”
“我不!”李小慧尖叫着,死死抓住贺祺背后的衣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贺祺眼神一凛,手臂一横,格开了李建国伸过来的手。
他依旧没看李建国,只是冷冷地瞥向那个陈老板,声音像是淬了冰,“她说,她不嫁,你们别想着打她主意。”
“嘿!反了你了!”李建国见贺祺如此无视自己,更是恼羞成怒。
那陈老板也被贺祺这态度激怒了,他自恃身份,觉得被个年轻人下了面子,加上对李小慧志在必得,竟也上前一步,肥胖的手带着怒气抓向贺祺的胳膊,“哪里来的小赤佬,敢坏老子的好事!给我松开她!”
他本以为能轻易推开这个看起来清瘦的少年,却没想到手刚碰到贺祺的手臂,就被一股巧劲反手扣住。
贺祺眼神锐利,动作快得惊人,脚下步伐一错,肩膀顺势一顶,利用巧劲猛地一拽…
“哎哟!”陈老板那发福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像个沉重的面口袋一样,被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嘭地一声重重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哼,一时疼得龇牙咧嘴,爬不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李建国都看傻了,他没想到贺祺身手这么好。
贺祺看都没看地上呻吟的陈老板,再次拉起李小慧的手,语气简短,“我们走。”
“站住!”李建国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儿子医药费的希望就要破灭,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加上在金主面前丢了大人,理智瞬间被烧没了。
他眼睛赤红地四下扫视,猛地抓起桌上那个刚才陈老板喝了一半的啤酒瓶!
注意到他的动作,李小慧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贺祺小心!”
贺祺闻声下意识回头,但已经晚了!
碰!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爆响!
绿色的玻璃碎片四溅,酒液混着泡沫瞬间从贺祺的额角涌出,蜿蜒而下,迅速染红了他半边脸颊和白色的衬衫领口。
贺祺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抬手捂住额角,指缝间立刻渗出殷红的鲜血。
那双总是沉静的黑眸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直直地看向状若疯狂的李建国。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小慧看着贺祺脑袋上刺目的鲜红,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下一秒,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滔天的愤怒席卷了她!
“爸!!”她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出声,声音凄厉得变了调,猛地扑到贺祺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护崽的母兽,泪流满面地朝着李建国嘶吼:
“你疯了?!你怎么能打他?!你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