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支庞大、弥漫着悲戚气息的军队,缓缓驶出沧海郡大营。
军队最前方,数名骑兵高举写有 “魏” 字的旌旗,旗帜半降,随风呜咽,如同为逝去的灵魂而哭泣。
军队中央,一口由上等楠木打造的巨大棺椁,被十六名最精壮甲士稳稳抬在肩上,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
棺椁之上,覆盖着元玄曜那面绣着苍狼啸月图的帅旗,旗面低垂,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整个沧海军营缟素漫天,压抑的哭声与号角低沉哀鸣混杂,传出数十里之远,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不甘。
而在距离这支送葬队伍十里之外的一条官道上,一支由数十辆马车组成的商队,也正缓缓向着同一个方向 —— 白登山,行进着。
商队管事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满脸风霜,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惶恐,正是秦雄。
他时不时地用粗糙的手掌抹一把脸,似乎在擦拭泪水,又像是在掩饰自己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精光。
南梁大营,帅帐内。
空气压抑得像一块铅,沉得人喘不过气。
帐外夜风呼啸,卷起沙尘,却无法吹散帐内凝重的氛围。
柳恽端坐主位,面色沉凝。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一枚冰凉的龙纹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玉佩冰冷的触感,却无法平息他心头的躁动。
桌案上,一张由沧海军内部传出的讣告,赫然在目,白纸黑字,如同嘲讽般刺痛着他的眼。
柳恽面前,跪着一名身形干瘦的黑衣斥候。
这是刺探沧海军情的顶尖探子,代号 “蜂鸟”。
此刻,他像一只被冻僵的麻雀,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显得有些尖利。
“你再说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柳恽的声音轻微,却透着寒意,如冰锥般刺得 “蜂鸟” 心头一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回禀大人,小人看得真切!”
斥候顾不上颤抖,急切地汇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小人伪装成采樵夫,在沧海军移营的必经之路上,目睹了那口棺椁。”
“当时天降小雨,山路湿滑。”
“队伍行至‘鹰愁涧’的险要转角时,抬棺的十六名甲士中,领头一人脚下被碎石绊了一下,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整个队伍顿时大乱!”
“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棺角重重磕在了一块凸起的山岩上!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棺角被磕开一道巴掌大的裂口!”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小人亲眼看到,从裂口中…… 翻出了一角金灿灿的内衬!”
斥候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变得尖锐,带着一丝狂热:“是…… 是我们‘金缕衣’指挥使一级,才有资格使用的‘玄鸟朝日’金丝蜀锦!那金线在阴雨天里,依旧晃得人眼疼,其上玄鸟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玄鸟朝日……”
柳恽的瞳孔骤然紧缩,像被无形之手狠狠捏住。
冰冷的玉佩,几乎被他捏碎,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那种织锦,他一生难忘。
由南梁宫廷织造局最顶级的绣娘亲手监造,耗时半年才能织就一匹的绝品。
其上的玄鸟图腾,不仅是身份象征,更暗含着 “金缕衣” 内部最高级别的通讯密码。
非他这一层级的核心指挥,绝无可能拥有,更遑论知晓其存在。
元玄曜的棺材里,竟然用这种织锦做内衬?
柳恽的大脑飞速运转,一道解释如雷轰鸣,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傲慢与自信:元玄曜,根本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南梁朝堂上,某个与他敌对的派系,安插在北方的棋子!
他所谓的 “战功赫赫”,所谓的 “与南梁为敌”,都不过是演给大魏看的戏码!
是为了在军中获取更高地位,从而接触《景穆玉牒》这种核心机密的伪装!
而他的死,极有可能是因为内部的权力斗争,被自己的 “主子” 灭口了!
“好…… 好一个元玄曜!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柳恽的脸上,第一次闪过暴怒与彻骨的后怕。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没想到自己竟也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弃子。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这布局的狠辣,已经超越了国仇,直指他权力根基的要害。
“那《景穆玉牒》的残片……”
一个更致命的念头,如毒蛇般缠绕他的心脏。
元玄曜既然是 “自己人”,那他极有可能就是为了寻找玉牒残片而来。
现在他死了,那玉牒的线索岂不是也随着他一同埋入了棺材?
不行!绝不能让此物落入政敌之手!
“他现在葬在何处?”
柳恽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冰冷的杀意。
“回大人,沧海军已全线后撤,退守至白登山。”
斥候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看样子是想据险而守,为元玄曜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