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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你一个亿 第166章 从大连到沈阳的绿皮火车

我没去大连的星海广场,也没去看什么老虎滩。

那些地方,不属于现在的我。

或者说,从来就不属于我。

我找了个最便宜的招待所,一晚上六十块钱,一股子发霉味儿,床单潮得能拧出水。

我梦见我那台解放J6了。

它没被卖掉,而是变成了一个浑身铁锈的机器人,站在海边,一遍一遍地问我。

“老伙计,咱下一站,去哪儿?”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大连火车站。

售票大厅里人山人海,南腔北调混杂着方便面的味道,吵得我脑仁疼。

电子屏幕上,G开头的高铁班次飞速滚动,两个小时就能到沈阳。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人工售票口。

“到沈阳,最近的一班。”

窗口里的大姐头也没抬。

“高铁九点半,二等座二百二。”

我摇了摇头。

“不要高铁。”

大姐终于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这人有毛病”的审视。

“那你要啥?K字头的,绿皮车,硬座,要八个小时才到,下午两点发车。”

“就要这个。”

我把身份证和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递了进去。

大姐没再说话,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把一张浅蓝色的火车票和三十四块钱零钱从窗口推了出来。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票,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我不想快。

我这大半年,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把油门踩到了底,追着钱跑,追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十万块目标跑,我活得太快了。

快得,把自己的魂儿都落在了后头。

现在,我想慢下来。

我想一步一步地,把我的魂儿,从这条回家的路上,捡回来。

我在候车大厅的硬座上,坐了四个小时。

我看着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拖着行李箱,意气风发地走进高铁检票口。

我也看着背着巨大编织袋的民工大哥,满脸疲惫地蹲在角落里,啃着干硬的馒头。

我忽然觉得,自己哪边都不属于。

我兜里的银行卡里揣着二十多万现金,比这儿大部分人都“有钱”。

可我身上这件穿了一个月的工装,脏得打了结,散发着一股汗臭和机油混合的味儿,比那民工大哥还落魄。

我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着,像个笑话。

下午一点半,检票口开始放人。

我随着人流,挤上了那趟绿色的、散发着铁锈和岁月味道的K7525次列车。

车厢里的空气是浑浊的。

消毒水、方便面、汗味、脚臭味,还有不知道谁带的德州扒鸡的香味,拧成一股绳,粗暴地钻进你的鼻腔。

这,就是人间。

我找到了我的座位,一个靠窗的硬座。

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俩人脑袋挨着脑袋,共用一副耳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笑得一脸甜蜜。

旁边过道,一个大哥刚把比他人还高的蛇皮袋塞上行李架,一屁股坐下来,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塑料瓶,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白酒,然后长长地哈出一口气,满脸的舒坦。

火车“咣当”一声,缓缓开动了。

窗外的城市,高楼大厦,开始慢慢后退。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站名:金州、普兰店、瓦房店……

我感觉自己像在看一部倒放的电影。

电影的名字,叫《我的前半生》。

火车开出大连市区,窗外的景色,就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

连绵的、光秃秃的丘陵,萧瑟的农田,偶尔闪过几排红砖瓦房。

这就是辽宁的农村,没有南方的秀气,也没有西北的壮阔,就是这么实在,甚至有点土气。

可我看着,眼睛发酸。

车厢里开始热闹起来。

推着小车卖零食饮料的乘务员,用不耐烦的语调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嘞!腿收一下!”

我拦住了她。

“来桶泡面。”

“红烧的还是香辣的?”

“红烧牛肉。”

我撕开包装,把调料包挤进去,走到车厢连接处打开水。

滚烫的热水冲下去,那股熟悉的、廉价的香味瞬间升腾起来。

我端着面,小心翼翼地走回座位。

对面那对小情侣看了我一眼,女孩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往男孩那边靠了靠。

我不在乎。

我用叉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塞进嘴里。

真他妈香。

这味道,陪我度过了开网约车时无数个饥饿的夜晚,也陪我熬过了在解放J6驾驶室里每一个孤独的凌晨。

这是失败者的味道,是底层人的味道,是活下去的味道。

我吃得很快,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我把空桶扔进垃圾袋,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电线杆子。

胃里暖了,心却还是空的。

“小伙子,给大姨让个道呗?”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一个穿着大红棉袄,烫着一头卷发的大妈,正试图从我和对面小情侣之间的狭窄缝隙里挤过去。

我赶紧站起来,侧过身。

“谢谢啊,小伙子。”

大妈顺利通过,在过道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刚坐下,她又探过头来。

“小伙子,你这是去哪儿啊?”

典型的东北式社交,从查户口开始。

我扯了扯嘴角。

“回家。”

说完这两个字,我的心脏猛地一抽。

回家。

多简单的两个字。

可我为了说出这两个字,我用脚,丈量了半个中国。

我用命,在川藏线上跟死神掰过手腕。

我用尊严,在快递站里被人当孙子一样骂。

这两个字,对我来说,重于千钧。

“回家好啊!”

大妈一拍大腿,嗓门更大了。

“听你口音,沈阳的?”

“嗯。”

“哎呀那巧了!我也是沈阳的!我这是去大连看我姑娘,刚生了孩子,伺候完月子,这不就赶紧回去了嘛!”

大妈自来熟地打开了话匣子。

“你呢?去大连出差啊?看你这埋汰样,是干啥工程的吧?”

她指了指我身上那件油迹斑斑的工装。

我笑了笑,没解释。

“算是吧。”

“挣钱不容易啊。”

大妈感慨了一句,然后从她那个巨大的印着“牡丹花”的布兜子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打开,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煮鸡蛋。

“来,小伙子,吃一个!大姨自己家鸡下的蛋,香!”

她不由分说,塞了一个到我手里。

鸡蛋还是温的,隔着蛋壳,把一股暖意传到我的手心。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热情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想起了我妈。

我妈也总爱给我煮鸡蛋,说,吃了鸡蛋,身上就有劲儿了。

我的鼻子一酸。

“谢谢大姨。”

“客气啥!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你看你这孩子,瘦的,脸色也差,得多吃点好的补补。”

大“妈”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自己也剥开一个鸡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一个过道,吃着鸡蛋,聊着天。

她问我家是哪儿的,我说是铁西区的。

她说她家是皇姑区的,离我不远。

她问我结婚没,孩子多大了。

我说结了,有一儿一女。

她一听,更高兴了。

“哎呀那敢情好!儿女双全,有福气!你这趟出来多久了?想孩子不?”

“想。”

这一个字,我说得声音很轻,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可不!我这才离开家一个月,就想我那小孙子想得不行。天天视频,看着看着就想哭。你说这人吧,年轻的时候,总想往外跑,觉得天大地大,哪儿都比家好。等岁数大了才知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大一番话,说得我心里五味杂陈。

火车经过鞍山。

窗外,能看到远处钢厂巨大的烟囱,正冒着滚滚的浓烟。

“你看,到鞍山了。”

大妈指着窗外。

“这地方,以前牛逼啊,叫‘共和国钢都’。我年轻那会儿,谁家要是有个在鞍钢上班的,那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现在不行喽,好多厂子都黄了,年轻人也都跑了。”

她叹了口气。

“时代不一样了啊。”

我看着那片灰蒙蒙的天,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我爸当年,就是国企的干部。

那个时候,他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铁祝,你得进国企,那是铁饭碗,一辈子不愁。

结果呢,我刚端上铁饭碗,他就走了。

而我,端上了之后,又亲手给砸了。

火车继续前行,车厢里的人,有的睡了,有的在打牌,有的在低声聊天。

我和大妈也沉默了一会儿。

她好像看出了我情绪不高,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

“来,小伙子,嗑点瓜子,解解闷。”

我摇了摇头。

“大姨,我睡会儿。”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我能听到火车“哐当、哐当”的节奏,能听到邻座大哥的呼噜声,能听到大妈嗑瓜子发出的“嘎嘣、嘎嘣”的脆响。

这些声音,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亲切。

我这一路,开着车,驾驶室里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就是死一样的寂静。

我跟自己说话,跟电台主播说话,跟路边的石头说话。

我快忘了,被人声包围是什么感觉了。

我没有睡着。

我只是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窗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远处的村庄,亮起了一盏盏温暖的灯火。

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家。

而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妈轻轻地推了推我。

“小伙子,醒醒,快到沈阳了。”

我睁开眼,揉了揉。

窗外,已经能看到沈阳郊区熟悉的建筑轮廓。

我坐直了身体,心脏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

我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轻松和喜悦。

我回来了。

我,礼铁祝,真的回来了。

【收入】:无。

【支出】:地铁公交加火车票-66.00元,红烧牛肉面-6.00元。

【当前现金余额】:.00 - 66.00 - 6.00 = .00元。

【任务目标元,已超额完成。】

【回家,倒计时:1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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