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天色未亮,一层薄薄的寒雾笼罩着整个京都。
金殿外,百官们缩着脖子,跺着脚,吐出的白气在宫灯的昏黄光晕里交织成一片。
往日里三五成群的寒暄闲谈不见了,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沉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那个足以撼动国本的话题——西山惊天一爆。
钟鸣鼓响,朝会开始。
诚王今日并未临朝,龙椅空悬,由一名老太监代为传旨,言陛下龙体欠安,着太子监国,百官奏事如常。
这道旨意非但没有让气氛缓和,反而像一根绷紧的弦,让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监国,这正是风暴来临的前兆。
李云潜一身玄色朝服,静立于丹陛之下,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却让某些人愈发按捺不住。
队列中,三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都察院御史交换了一个眼色,联袂出列,手中高举着象牙笏板,声若洪钟。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庭,有本启奏!”
“臣,监察御史刘芳,有本启奏!”
“臣,监察御史王谦,有本启奏!”
三人齐声,如同三记重锤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讲。”李云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为首的张庭踏前一步,神情悲愤:“臣弹劾太子殿下!昨夜,东宫于京郊西山,私自引爆官炭,其声震天,毁证灭迹,行径与叛党演练无异!此等‘官炭’来源不明,数量巨大,恐涉军资违禁之大案!恳请陛下严查,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话音未落,工部左侍郎亦是踉跄出列,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殿下……臣……臣有罪。这是三日前,臣亲手签批的‘西山官炭’调拨批文副本,原件已送往东宫。程序……程序皆是合规,是为东宫冬日取暖之用。臣万万没想到,这些炭……竟会……”
他话未说完,已是涕泪横流,仿佛因自己的“失察”而痛心疾首。
一瞬间,满殿哗然。
人证物证俱全,御史弹劾与部院官员的“自证”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将李云潜死死钉在了“私囤军火,图谋不轨”的罪名之上。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孤立于丹陛之下的储君。
就在这喧嚣鼎沸,几欲失控之际,一个清冷而哀婉的女声,如一缕寒泉,穿透了所有嘈杂。
“臣妹不敢妄议储君国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安公主李云睿一袭素雅的宫装,缓步从侧殿走出。
她未施粉黛,眼圈微红,神情憔悴,仿佛一夜未眠,满是为国为父担忧的疲惫。
她对着空悬的龙椅盈盈一拜,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然父皇近日龙体欠安,最是忧心手足纷争,天下动荡。若此事再令父皇心力交瘁,龙体有损……岂非我李氏之过,天下之痛?”
这一番话,将一场政治攻讦,瞬间拉升到了孝道与伦理的制高点。
她不是在攻击兄长,她是在为病重的父亲担忧。
李云睿直起身,目光转向李云潜,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满是挣扎与痛心:“皇兄,臣妹知你为国事操劳,或有疏漏。只是……臣妹这里有一份东宫膳房近月采买的物资清单,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并未等待回答,便将一卷薄薄的册子递给了身旁的太监。
太监将册子呈上御案,高声宣读:“十月初三,入库‘西山精炭’二十车;十月初七,入库‘不明用途黑料’十五车;十月十二,入库‘上等薪炭’三十车……”
一笔笔,一条条,记录清晰,时间明确。
清单上赫然列出,近两个月内,有总数超过两百车的“不明用途炭料”进入东宫。
这个数量,足够将整个东宫烧上十年。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疏漏,这是铁证如山。
李云潜依旧沉默着,只是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寸冷却,凝结成冰。
最终,代为监朝的老太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殿宇之上:“传陛下口谕——此事,交三司会审,着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日内,查个水落石出。在此期间,太子暂歇监国之权,于东宫静思己过。”
东宫,书房。
门窗紧闭,烛火摇曳。范建焦躁地来回踱步,额上青筋突起。
叶轻眉则坐在案前,仔细翻阅着那份从宫里抄录回来的“物资清单”,神情异常专注。
“这账做得太真了。”范建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嘶哑,“时间和数量,都和我们内库流转资金的节点隐隐对应,外人一看,就是我们拿内库的钱,买了这些‘炭’!”
叶轻眉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她用指尖点了点纸上那潦草的字迹:“这不是真,这是‘太真’了。你看这些记录,每日入库时间都精确到时辰,用词混杂,有‘精炭’、有‘黑料’、有‘薪炭’,这根本不是正式的库房账本,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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