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裹挟着冰晶的狂风,在她们身后呜咽着散去。
叶轻眉拄着一根随手撅来的枯树枝,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半融的雪泥之中,发出“咯吱”的轻响。刺骨的寒意透过靴子渗入脚底,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痛楚的鲜活。她的呼吸在眼前凝成浓白的雾,脸颊被风刀刮得生疼,泛着健康的红晕。
然而,她的眼眸却亮得灼人,仿佛盛下了整个荒原的光。
她停下脚步,微微喘息,极目远眺。
视野所及,不再是神庙那永恒不变、冰冷光滑的金属平原和精准模拟的穹顶天光。眼前是一片无垠的、被残雪斑驳覆盖的枯黄草场,大地粗粝而真实地向着天际蔓延。在地平线那模糊的灰色曲线之上,几缕纤细的、却无比真实的炊烟,正从容不迫地袅袅升起,融入低垂的云层。
那是人烟。
是生命挣扎、燃烧、存在的痕迹。
是……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奔赴的,人间。
一股汹涌澎湃、复杂难言的情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喉头哽咽,眼眶发热。她在神庙里看过无数关于“人间”的影像记录,超高清,全息模拟,甚至能完美复现紫罗兰的香气和雨后青石板的触感。
但都不及此刻万一。
风里带来的,是真正的、混杂着枯草腐烂、牲畜臊膻、潮湿土壤、远处燃烧干牛粪饼的烟火气,还有一丝极隐约的、烤制面食的焦香。耳朵里听到的,是风掠过千万根草茎的沙沙呜咽,极远处模糊的犬吠,积雪从枝头坠落的扑簌声,以及一种庞大、深沉、名为“生活”的背景噪音。
这所有的粗糙、混杂、甚至略带污浊的气息,共同构成了一个无比真实、触手可及的世界。
“怎么样?”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战栗的清醒,“是不是……完全不一样?”她像是在对身旁永远沉默的守护者低语,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五竹静立在她侧后方半步,像一尊亘古存在的黑色石碑。风雪未能在他挺括的黑衣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发丝都未曾凌乱。他没有表情,没有好奇,没有疲惫,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所有的传感器无声运转,将周遭环境转化为最客观的数据流。
“环境扫描完成。”他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打破寂静,却没有任何情感温度,“温度:零下十一度。风速:四级。西北方向。可见范围内:无大型掠食生物热能信号。西南方向,三点七公里处,发现小型人类聚居点,检测到十四个稳定热源。综合评估:威胁等级,低。”
叶轻眉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情绪漫上心头。这就是五竹,永远用最绝对理性的方式,去解构这个感性的世界。
“那不是威胁,五竹。”她纠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刚刚获得自由的、轻快的笑意,“那是……我们未来的邻居。”
她迈开脚步,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炊烟的方向跋涉。尽管步履依旧艰难,但步伐却莫名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负。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简陋村落的轮廓在视野里逐渐清晰。低矮的土坯房和歪斜的木屋像蘑菇一样散落在雪原上,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个裹成球状的孩子正在村口的空地上追逐一只瘦狗,冻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快乐。看到他们这两个突兀的陌生人,孩子们立刻停下嬉闹,怯生生地缩到一旁,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
叶轻眉的目光掠过孩子们身上那并不厚实、甚至有些破旧的棉袄,心头像是被细微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在神庙,恒温系统永远完美,从未有人需要忍受这种最原始的严寒。
一个穿着厚重、油污发亮羊皮袄的老牧民正从一间低矮的土屋中弯腰走出来,看到他们,尤其是叶轻眉身上那件虽沾满泥泞却依然能看出材质非凡、设计奇特的外套,浑浊的老眼里立刻闪过浓浓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叶轻眉努力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她认为最友善、最无害的笑容,主动走上前。她回忆着资料库里那些关于这个时代民俗的碎片信息,试图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更自然:“老丈,打扰了。我们……是远道来的行路人,想用身上这件衣裳,跟您换两套寻常穿的旧衣服,再换些能填肚子的干粮,您看行吗?”
老牧民粗糙的手在衣襟上搓了搓,上下下、反复地打量着她,目光更多次扫过她身后那个气息沉静得令人心悸的黑衣男子,犹豫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对那件奇异银袄的渴望压过了疑虑,他点了点头,用含混浓重的乡音嘟囔了几句,侧身让开了门口。
屋里比外面暖和许多,但也更加昏暗,空气混杂着浓烈的羊膻味、燃烧柴草的烟味、发酵奶制品酸味和一种长年累月生活沉积下的浑浊气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腰在土灶前添火,见到生人进来,惊慌地站起身,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