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由黑甲鬼卒把守的界限,仿佛连空气的质地都截然不同了。
鬼市的喧嚣并未完全远离,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变得沉闷而遥远。眼前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广场,地面由某种暗沉如墨、却能映照出头顶那片永恒昏黄天空的奇异石材铺就,光可鉴人,却吸走了所有的温度,踏足其上,一股寒意直透脚心。
广场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仿佛天然生成的石台。那石台通体呈暗红色,宛如干涸凝固的血液,表面光滑,却在内部隐隐有流光转动,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石台之上,并无桌椅,只有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如同涟漪般的石阶,此刻,上面已然聚集了形形色色、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宾客”。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台正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边缘不规则的古镜。镜面并非清晰的银白,而是一片混沌的、不断缓慢旋转的灰蒙雾气,偶尔雾气散开一瞬,映照出的却不是场中景象,而是某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或悲或喜,或怨或怒,转瞬即逝。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窥探灵魂本源的气息,自镜中弥漫开来。
“孽镜台……”白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传音入阿阮耳中,“传闻此镜能照见生灵前世今生之业障,分辨善恶忠奸。没想到百诡夜行宴,竟设在此处。”
阿阮心中一凛,抱紧了怀中的天赦,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了护小桃怀里的栖梧。她们这一行“生者”的到来,如同在墨池中滴入清水,瞬间打破了此地某种微妙的平衡。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贪婪或冰冷,从四面八方聚焦而来。
这些“宾客”,当真可谓“百诡”。有身形飘忽、仅剩魂体的古老幽魂,穿着不同朝代的服饰,眼神空洞或怨毒;有周身缠绕着妖气、形态各异的山精野怪,或是多目,或是长舌,窃窃私语间带着腥风;有穿着官袍、却面色青黑、手持笏板的阴司小吏,眼神闪烁;更有一些形态极其怪异的,仿佛是由无数残肢、怨念或是某种扭曲法则拼凑而成,仅仅是看上一眼,便让人心神动摇,几欲作呕。
它们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威压,充斥着整个孽镜台广场。小桃脸色发白,紧紧靠着阿阮,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来注意。天赦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将小脸深深埋在阿阮颈间,小手攥得更紧。唯有栖梧,依旧睁着那双清澈的碧色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她身上那缕淡淡的青木灵气,在这片死寂阴森之地,显得格外突兀而又脆弱。
白璎周身白光流转,九尾虚影将她与阿阮几人护在中心,勉强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阴煞之气与探究的目光。她低声道:“沉住气,既来之,则安之。找一处僻静角落。”
阿阮点头,目光沉静,尽量无视那些令人不适的注视,引着众人沿着广场边缘,走向一处相对人少(或者说“鬼少”)的石阶角落。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那悬浮于中央的孽镜台,仿佛一只无形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她们,窥探着她们心底最深的秘密。
她们刚刚站定,还未及喘息,整个广场的光线骤然一暗!唯有那孽镜台散发出的灰蒙光晕,成为了唯一的焦点。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孽镜台前。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的“人”,穿着繁复而古老的司仪礼服,色彩暗沉,绣着诡异的百鬼夜行图。然而,那礼服的领口之上,竟是空空如也——他没有头颅!
无头司仪的手中,捧着一卷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竹简。他面向(或者说,他身体的前方朝向)众宾客,一只手举起,做出了一个肃静的手势。
尽管没有头颅,没有嘴巴,但一个洪亮而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仿佛直接源自灵魂的宣告:
“吉时已至——百诡夜行,宴启——!”
没有鼓乐,没有喧哗,场中所有的窃窃私语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肃穆。
无头司仪展开那卷绿色竹简,那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开始唱名。每一个被唱到的名字,都代表着一方势力,或是一位声名赫赫(或凶名昭着)的“非常之物”。
“枉死城,城主麾下,巡城鬼将到——!”
一道骑着骷髅战马、身披重甲的高大鬼影,在孽镜台一侧显现,朝着虚空微微颔首,煞气冲天。
“血海修罗道,阿修罗王女到——!”
一团翻涌的血色雾气凝聚,其中隐约可见一个曼妙却带着无尽杀伐气息的身影,猩红的眼眸扫过全场,令人胆寒。
“妖界万森之林,青丘国使节到——!” 一位身姿婀娜、面覆轻纱的女子虚影浮现,身后狐尾摇曳,气息与白璎同源,却更加古老深邃。白璎看到此影,眼神微动,但并未出声。
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号被报出,代表着三界之中,那些游离于正常秩序之外的强大存在。阿阮默默听着,心中对阴司此次宴请的规模与意图,有了更深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