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崩塌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重新呼吸的寂静。只有微风拂过废墟,卷起细微尘埃的声音,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砖石碎屑滑落的窸窣响动,在天地间轻轻回荡。
真实的、毫无遮挡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从破碎的铅灰色天幕裂缝中倾泻而下,温暖地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照亮了枯萎成灰烬的铁荆棘,照亮了散落满地的瓦砾与碎玻璃,也照亮了站在废墟前,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五人。他们身上沾满尘土与血污,衣衫破旧,却在金色的光芒中,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坚韧。
劫后余生的恍惚感笼罩着每个人。小林和小美互相搀扶着,看着眼前化作巨大瓦砾堆的孤儿院主楼,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真的成功了——那个盘踞地下、以灵魂为食的恐怖怪物,那个如同噩梦般的牢笼,终于被彻底摧毁。小美轻轻拍打着怀中的艾米丽,女孩依旧眼神呆滞,身体微微颤抖,长长的棕色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仿佛还沉浸在长久的精神控制与崩塌的恐惧余波中,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谢临川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的战术目镜早已在崩塌中完全损坏,镜片碎裂,只能依靠肉眼和残存的空间感应排查危险。聚合体已被摧毁,精神力场彻底消散,但谁也不能保证这废墟之下,是否还残留着未被完全湮灭的污染碎片,或是那些刚刚摆脱控制的“前被控者”中,是否有人因精神崩溃而陷入疯狂。他默默检查着腰间仅剩的能量手枪,确认其还有足够一击的能量,才稍稍松了口气。
虞千秋站在稍前的位置,阳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始终挺直的背影。她体内的灵力几乎干涸,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阵阵刺痛,后背被落石砸中的地方更是传来钻心的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伤。但她只是微微蹙着眉,运转着轮回珠那仅存的、微弱如星火的清辉,缓慢地滋养着受损的根基。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探针,扫过那片冒着袅袅青烟的废墟,以及废墟边缘那些开始出现异动的人群,神识悄然铺开,捕捉着任何可能的危险信号。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那些原本如同木偶般呆立或乱跑的孩子们。
一个站在废墟边缘、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脸上那标准化的、僵硬的笑容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一点点褪去,露出了底下真实的、带着婴儿肥的稚嫩面庞。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眸子里,逐渐映入了金色的阳光、灰色的废墟,以及自己脏兮兮、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的小手。一种属于孩童的、真实的困惑和不知所措,取代了之前的程序化空洞,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眼神里满是茫然。
“我……我在哪里?”他细弱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疑惑,如同迷路的羔羊。
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打破长久死寂的信号。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孩子,脸上的僵硬表情开始破碎、剥落。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注入了灵魂,逐渐恢复了孩童应有的神采,但那神采并非喜悦,而是巨大的迷茫、困惑,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的,是迟到的恐惧、悲伤,以及被漫长岁月剥夺了正常童年与情感的痛苦记忆!
“哇——妈妈!我要妈妈!”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率先崩溃,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天际,充满了无助与恐惧,她踉跄着想要往前跑,却因为双腿发软而摔倒在地,只能趴在满是碎石的地上痛哭。
“好可怕……那些声音……每天都在脑子里响……”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抱着头蹲了下去,身体剧烈颤抖,眼泪顺着指缝滑落,“还有那些画……那些触手……我不想再看到了!”
“我想回家……我想上学……我不想祷告,不想被盯着……”啜泣声、呼喊声、恐惧的尖叫声开始此起彼伏,汇聚成一片令人心碎的悲鸣之海。这些孩子,在漫长的精神控制下,意识被压抑,情感被封存,但那些被强行灌输的恐惧、被剥夺自由的痛苦,从未真正消失。此刻控制的枷锁被打破,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将他们淹没。
不仅仅是孩子。
那些倒在地上的修女,也陆续从昏迷中苏醒。莎拉修女挣扎着从一堆瓦砾旁坐起,她脸上的僵硬如同破碎的石膏面具般剥落,露出了底下那张属于中年女性的、苍白而布满细密皱纹的真实面孔。她茫然地看着自己身上沾满尘土、破损不堪的黑色修女服,看着周围哭泣的孩子和倒塌的建筑,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混乱与深可见骨的痛苦——那是被欺骗、被奴役、被迫成为帮凶后的自我厌恶与绝望。她张了张嘴,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胸前的破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其他苏醒的修女也大多如此。有的掩面痛哭,肩膀剧烈耸动,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压抑与罪孽都哭出来;有的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无声地忏悔;还有的修女伸出手,想要去安抚身边哭泣的孩子,却又因为自己曾经的“身份”而缩回手,眼神中满是愧疚与无措。她们曾是“牧羊犬”,是规则的执行者,是精神控制的帮凶,但本质上,她们也是被聚合体吞噬、扭曲、剥夺了自我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