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锋心中了然,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情报掌握得相当详细。
他面上不动声色,呷了口茶:“嗨,适逢乱世,都是被时势所逼,也是为了保境安民么,让乡亲们有条活路,怎么戴老板觉得丁某这么做不妥么?”
秦兰话锋一转:“妥与不妥,非秦某所能评判,戴老板和南京方面关心的是大局,是抗敌御侮之整体态势,韩主席主政山东自有其章法,丁师长锐意进取,固然可喜,然则树大招风,过犹不及,尤其近来听闻师长麾下人马频繁活动于广饶、东营乃至寿光等地,与地方牵扯日深,韩主席对此似乎颇有微词。”
她的话绵里藏针,既点出了南京方面知晓他的东进行动,又暗示了韩大帅的不满,更将所谓大局帽子悬在了上方。
丁锋哈哈一笑,放下茶杯:“秦长官这话说的,咱们齐鲁地方上老乡之间走动走动做点生意互通有无,不是很正常嘛?至于韩大帅那边俺老丁可是谨遵号令,替大帅守着门呢,大帅若是觉得俺老丁哪里做得不对,一道命令下来,俺立马改正,并不需要奔南京府告状,人家是俺上司,这可犯不上啊。”
他把皮球轻巧地踢了回去,既不承认东进的战略意图,又摆出一副服从韩帅管辖的姿态。
秦兰深深地看了丁锋一眼,知道眼前这人绝非易与之辈,油滑得像条泥鳅。
她不再绕弯子,语气稍稍放缓但更显凝重。
“丁师长,明人不说暗话,东洋人在华北步步紧逼,其野心昭然若揭,胶东半岛地处要冲,海陆咽喉,任何在此地的非常举动都可能牵动全局,影响抗战之大业。戴老板派我来,是想问丁师长一句,你志在何方?是偏安一隅,做你的土皇帝,还是心系家国,愿为民族守此海疆门户?”
问题直指核心,带着巨大的压力与诱惑。
这既是试探,也可能是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招安或合作意向的前奏。
可谁人不知国府心不在共御外敌,尤其这复兴社,打着复兴的幌子到处抓捕迫害进步人士,对于日寇却步步退让,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丁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沂河上稀疏的渔火和远处沉沉的夜色。
良久,他转过身看向秦兰。
丁锋正色:“秦长官,俺丁锋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俺知道,脚下的地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不能让外人占了去,俺练兵造枪,是想让跟着俺的弟兄和乡亲们腰杆子硬一点,活得好一点,如果有人想把爪子伸过来,甭管他是东洋鬼子还是别的什么,俺都得给他剁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志在何方,但话语中的强硬与守护之意,清晰无比。
秦兰眼神疑惑。
丁锋的回答,既未完全顺从,也未激烈对抗,而是在表露底线的同时,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可供操作空间。
秦兰也站起身:“难得丁师长有此庇护一方的雄心,秦某佩服,既如此有些风声或许丁师长应该知道,东洋人在青岛近来动作频频,其特务机关似对鲁东沿海异常关注,此外韩主席那边耐心似乎快耗尽了,望师长善加权衡,早做准备。”
她说完,重新戴上眼镜和假胡子,恢复了秦公子的装扮,对丁锋微微颔首:“今夜叨扰了,秦某在沂县还会盘桓数日,住在东街的悦来客栈,若丁师长有何生意想谈,随时可派人来找我。”
言罢她不再停留,径直推门而出,与随从汇合,很快消失在梅香楼外的夜色中。
丁锋站在窗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复兴社特务处的突然介入,让本就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秦兰带来的警告关于日寇在青岛的动向和韩大帅可能的内部分整顿究竟是善意提醒,还是另有所图?她最后留下的联系方式又藏着怎样的深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日寇抵达齐鲁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多。”丁锋低声自语,眼神却愈发锐利坚定。
无论来的是哪路神仙,想要阻挡他积蓄力量、保境安民乃至未来抗敌的步伐,都得先问过他手中的枪,和身后那群誓死相随的弟兄。
秦兰离开后,丁锋并未在梅香楼久留。
他叮嘱露露加强对楼内外的监控,尤其留意是否有陌生面孔跟踪秦兰一行或试图接近梅香楼,让她和存孝联系,自己则连夜返回天星城。
书房内,油灯将丁锋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面前铺着齐鲁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己方控制区、韩部势力,以及己方东进的渗透点。
秦兰的出现似一根突兀的线,将原本隐忧串联了起来。
绣绣亲自进来送茶点,丁锋简单了说了说事态。
绣绣问:“当家的,这个姓秦的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有头绪么?”
“说不好,绣绣你把菲菲叫来,咱们商量一下。”
一番通讯,柳义菲也从兵工厂回到山庄。
她听完丁锋叙述后,侍立一旁眉头紧锁。
柳义菲分析:“这人俺听过,戴雨农的人向来无利不起早且心狠手辣,她嘴上说着抗战大局,提醒咱们小心鬼子和韩大帅,保不齐是想逼咱们表态,然后拿捏住把柄。”
绣绣也忧心忡忡:“锋哥,咱们东进的事,连南京都知道了?韩大帅那边恐怕早已注意到,那女人说韩大帅耐心将尽未必是空穴来风,如果韩部真被他们煽动,或者自己觉得咱们威胁太大,先动手清剿咱们在东面的触角,甚至直接发兵沂县,咱们就被动了。”
丁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
复兴社的出现确实带来了新的变数。
他们与韩帅有矛盾,试图在山东插入自己的钉子,且其对抗战的态度暧昧,但至少表面上要扛起这面旗,所以必然也对日益膨胀的日寇势力心存忌惮。
想到这丁锋说道:“秦兰的警告应该半真半假,但其透露的信息很重要,日寇加强对青岛及胶东的渗透、韩帅内部可能的整顿极有可能是真的,这与郭龟腰从东面传回的一些零星信息能相互印证。不管她真心还是假意,她带来的消息,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接着下达命令:“菲菲,兵工厂那边交给胡师傅和小虎,你先抽身出来,他们的技术够用了,联系存孝传令东面各点的负责人,行动再谨慎一些,近期以巩固现有据点、加深与地方关系为主,暂停会引起注意的新动作,尤其要避开韩大帅地方驻军的敏感区域,同时让龟腰动用他在省城的关系,不惜代价,打听韩大帅近期是否有军事调动的迹象。”